又是那片海。

或許不能說是「又」，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一片海，在我這短短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我看過許許多多的海，可是每一次的大海都沒有那麼樣明亮蔚藍，那是因為我習慣性的蓋上巨大的墨鏡，不想眼睛忍受陽光刺目的照射。

但是為什麼我心裡會覺得我好像真的看過這一片海呢？

眼前的大海有些雜亂無章，那是我沒有見過的，極其不平穩的海面，就像是風雨已經透過，又像是風雨馬上就要來臨，但是我心裡更希望的是，熱帶風暴剛剛經過。

因為旁邊的樹看上去都是張牙舞爪的，在天空的大海之間瘋狂地、沒有章法地生長著，一年到頭都找不到一個靠譜的人來幫它們修建。

熱帶特有的溫熱氣流捲起沙子散發的又黏又腥的氣息撲面而來，身上隨之黏了起來，就像是南方回南天的濕氣，是從內而外的潮濕，淺淺又黏膩的水汽會在一個分鐘之間就把人給吞沒，手一摸上去，只會覺得很臟。

但是她覺得自己又很輕盈，就要像是要被海水捲走了，熱帶特有的風要把她吹倒了，可能會摔倒在嶙峋的岩石之上，也可能會墜入大海。

不過還好，那片海還是沒有變，在一片暗淡的灰藍色之中，將天空也映照的格外的沉悶，就好像這一片海才是真正的天空，而天空已經蒼白到不知道像是什麼東西了。

在我心中，真正的天空應該是湛藍的，所謂的萬里無雲，雖然會帶來強烈的紫外線，但是這樣的天空才是真正的天空，有時候就連點綴的雲朵都要變成累贅。

風在一陣陣的涌過來，腳邊的石頭有些濕潤，就連腳背上都有著星星點點的冰涼。我這時才發現，我站在一個岬角上，岩石越往下越嶙峋。

海浪周而復始的把自己從透明變白，義無反顧的沖向沿岸的岩石，在一瞬間變成無數的泡沫，在還沒有撞擊到岩石上之前就已經分崩離析，就像是一場有預謀的嫁禍。

海風在耳邊颯颯的跑過，發梢隨即飛了起來，打在臉上很疼，這刻已經分不清楚是短髮好一點，還是長發好一點，但是面對這樣的風，到底怎麼樣都已經無所謂了。

要不要理理髮型，妝是不是花了？算了，我知道我在做夢，正因為如此，我才可以這麼肆無忌憚的卸下所有的負擔，還有心底的仇恨，因為我的狼狽永遠只有自己知道。

天氣變化的很快，原本就蒼白的天空突然之間變得烏雲密布，暴風雨又一次來臨，於是風漸漸涼了，帶著海水的腥味，濃郁的就像是重金屬的味道，或許是什麼活躍的金屬原子，在實驗室的時候表現突出，在大自然中也不甘示弱地想要展示自己的存在。

那是一種幼稚的宣告，以味道的方式讓我們這些透過呼吸生存的人類沒有辦法不接受。

耳邊傳來了不屬於這一片大海和天空的身影，於是我轉身，便對上了一雙眼睛，我下意識的逃離他眼眸里的如湖水般深不見底的黑暗，片刻，才發現，他一直在認真端詳我——他是除了這片海和天空之外的，第一個出現在我夢境之中的人。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陽光從他身後灑下，漸漸模糊了他的輪廓，陰影吞噬了他的臉頰，我沒能看清他的臉頰。

明明在我轉身之前，天地之間已經有了暴風雨的味道，可是為什麼在這轉身的一瞬間，太陽就出來了呢？

但是這些問題也沒有回答的必要，不是考試的重點。

因為這隻是一個夢，我可以掌控接下來的方向。

「你滾！」幾乎是脫口而出。

「 幾個月後你就不會那麼想了」他笑了，臉頰上年少時的桀驁不馴被陽光襯得有點暗淡。

「想得美。」我佯裝鎮定，但是陽光晃的我頭暈，那一股纏繞著我的噁心的感覺又來了，這一股噁心從現實到夢境，就像是鬼魂一樣陰魂不散，一直纏繞著我，就像是有一個警報器，在我的體內不斷地發出警報，警告著我那個東西的存在。

是啊，因為還沒有順利來到這個世界，所以只能稱為東西。

雖然這確實不是什麼好詞彙，因為沒有一絲絲人性的溫和。

「但是我愛你。」

「......「不可名狀的熟悉感帶著強大的憂傷將我整個人捲起，我在想，他到底是以一個什麼樣的心態說出這一句話的，因為不管怎麼樣，這一句話都顯得十分可笑，所以，「可我恨你。」

「好吧。」他無可奈何的笑笑，「但是，它不能像你一樣。」

「這個你又有什麼關係，它只是我的！」我在用力的強調著謊言，所以雙腿不由自主想向後退幾步，可是無路可走。是啊，我現在就站在一個嶙峋的懸崖邊上，這是我自己想要走過去的，只能怪到自己的頭上。

只不過，我還想著自我挽救一下。

可是，在這個時候，風卻停了。

風呢？怎麼停了？

我已經快要倒下去了，就算是後面還有長長的道路，我也不想再後退一步了，起碼的，起碼的把我吹起來吧，可是為什麼你也背叛了我，你也倒戈了——那我呢？

風越來越冷了，他終於轉過身，陷入一片雪白中，他的黑色風衣顯得那麼突兀，衣服上面印著我熟悉的圖案。或許是某個牌子的圖案，但是這個牌子究竟是什麼，我已經想不出來了，我會認得這個圖案，只是因為這一件衣服是這個人的，因為這個人，所以這一件衣服我見過太多次。

這就是所謂的潛移默化吧。

他走過時帶動的風將以飄落在地的雪片掀起，隨即便附在他的褲腳，最終濕潤。當我發現季節的變化時，他的腳步的質感也變了，再也不是那一種踩在單薄尖銳的石頭上面的感覺，而是厚重的、踩在積雪上的感覺。

冬季——你是那年冬季紛飛雪花中的一片嗎？你不動神色的睡在冬日下，然後你認出了我，所以你就找到這裡來了。

還是做夢好啊。神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然後，我就醒了。

「睡得真是時候啊，剛好錯過了起飛的時候。再睡會吧，你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睡一場覺了，工作的事，到那兒再說，也來得及，你現在還有七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好好休息，等下了飛機，我就要開始戰鬥啦。」

「不了。」

我起身，助手也配合得遞上一杯溫熱的黑咖。咖啡的香氣在我身體里四溢，我是享受這樣的時刻的，半夢半醒間，突來的清醒像摻著冰塊的水從頭頂傾瀉而下，頭皮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瞬間整裝待發，就像是等待將軍號令的士兵，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在興奮地顫抖，順帶帶領起一陣的麻意。而黑咖啡的酸澀味苦，也在不斷的添磚加瓦。

麻意變成了癢意，我順手粗魯地抓了抓好久沒有搭理的頭髮，指尖劃過頭皮的時候，我才徹底清晰。

電腦熒幕反射著透過玻璃窗的陽光。當我轉過頭拉下窗簾時，一朵形狀奇異的雲就這麼闖進我的視線，我想用片刻的時間好好欣賞它，因為我知道，我們再也不會重逢。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