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沒亮柏子夜就醒了。

準確地是根本沒睡，一直興奮著要回去了。

他帶柏子夜去買東西。

一路上陸鳴總念念叨叨他哥再扔掉柏子夜的時候，他要如何嘲笑他，像個賭氣的小孩子。

是他貪心了，妄想接受所有溫柔。

柏子夜坐在車上，已經開始想像我會有怎麼樣美好的生活，一套如何回應甜言蜜語的說辭。

即便這樣的美好現在一個影子都沒有，他已經滿心期待，心裡砰砰急跳地發熱起來。

陸鳴送柏子夜到宅子外圍就停車了。

他說眼不見為凈。

下雨了。

柏子夜忙向他告別，提著一堆東西要急著進去給陸言做吃的。

之前他說不大舒服不想吃甜品，這次終歸想吃了吧？

柏子夜想起他第一次吃他做的甜品的樣子。

門是虛掩著的。

這麼粗心的嗎？裡頭還透漏出一些光亮。

一定是進去的時候忙著脫鞋忘記關了。

柏子夜在門外的遮蔽處拍拍衣服，彈幹凈雨珠。

雨越來越大，好在早些就進來了。

天色很暗，中午應該大太陽的，卻如夜臨般陰沉。

相比之下，房子里都光亮就無比溫暖柔和，充滿他渴望的一切。

柏子夜還不急著過去，在外頭想著要如何說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做什麼動作，還想了想廚房的路線。

是趁他不知道的時候，做份暖乎乎的甜品拿出來，給他一個驚喜呢，還是霸氣地說一句我回來了，然後往廚房走，做出男主人的樣子訓斥他沒有關好門？

就算是迎面吹過來的斜雨也無比美好。

呆了好一陣子，身上拍不掉的雨水都幹透了，柏子夜鼓了鼓氣勢，裝作很熟練地推開那扇早已陌生的門。

我回來了。

「別……等一下還沒關門……會著涼的……」

陌生又熟悉。

沙發上幾乎是裸身相纏的兩個人也是那般熟悉。

冰窖里的鹹菜已經發臭了。

或許是他手裡的東西掉下去的時候，有些不該有的聲音打擾到他們，他們都無比驚慌地望過來。

更多的是不耐煩和憤怒。

好像半天過去了，柏子夜才移開目光，手裡一松，有些尷尬，僵僵地張嘴，發出似乎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啊……抱歉……那個……打擾到你們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麼動的，現在他渾身都在雨里濕透了，在大雨里狂奔，耳朵里嗡嗡作響，什麼都看不大清楚，只是一直跑，一直跑。

腦袋上的傷口發痛得厲害。

後頭傳來的喊聲像是隔了很遠很遠。

「阿倫！阿倫！」

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大雨潑濕，在冰涼的空氣里發冷。

「阿倫！柯倫！柏子夜！」

後來是一聲剎車和鳴笛讓他稍微拿出了些精神來。

柏子夜低頭，車頭就在他旁邊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有人喊著，「臭小子不要命啊」的混雜雨聲的世界裡繼續奔跑。

他攔下的士。

車窗在響，響得快要碎掉一樣。

他愣愣地抬眼，那個人正一邊追著跑，一邊用剛才被自己用車門夾傷的手拍打窗玻璃。

他濕透了。

雨也似乎越來越大。

隨著的士老舊的發動機和一些「我不知道你要來」「別走」「求求你」「對不起」「我不是想這樣」「柏子夜聽我講」很快就消失了蹤跡。

柏子夜都沒發現眼淚已經流了這麼久。

司機遞過來一盒紙巾，說著，「和兄弟吵架啦？因為女人吧？」

見他毫無反應，只看著窗外，司機也不尷尬，獨自感嘆，「現在的小情人啊，都太年輕，太以為自己可以經歷很多啦。」

然後說一堆以前遇到的很多買醉的失戀男女，絕望想死的。

柏子夜在獃獃地慶幸司機即時開車了。

差點就要下車跟那個人走了，抱著他的頭痛哭流涕，然後可憐兮兮地抓住他乞求不要再離開自己，這樣卑微猥瑣的自己。

讓自己都在發笑。

忽然眼前是陸鳴的臉，所以有那樣的勇氣使勁關上了車門。

他似乎手指腫得很疼。

柏子夜嚐試過被車門夾傷。很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是什麼表情會讓司機無限暢談失戀的年輕人？

我的表情很像失戀了嗎？

怪笑起來。

要下車的時候，司機還是滔滔不絕，雖然柏子夜一句也沒在聽。

「誒。小夥子，沒傘嗎？要是對象這個時候送傘……」

下半句被關在門裡面。

柏子夜很機械地走進那個前不久還呆過的院子，在的士了幹了一些的衣服又濕得徹徹底底。

他抬手錘了一下門，又一下。

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知道自己現在沒有什麼力氣，還是抬手，錘了一下門鈴。

門終於開了。

傳出來幹凈的味道和溫暖的熱氣。

不由得一哆嗦。

陸鳴剛洗完澡，正擦著頭髮。

驚訝。

「小倫哥……你怎麼……」

柏子夜不知為何一下衝過去撲進他懷裡。

他聽到自己的哭聲，是斷斷續續的。

陸鳴身上都是幹凈的氣息。

他濕透的襯衫和眼淚弄髒陸鳴身上昂貴的羊絨毛衣。

他愣了一愣，回抱住柏子夜。

柏子夜惡意地往他衣服上擦。

他想要更深地知道，這個男人可以給予自己更多的寬容和溫柔。

足以代替那個叫陸言的男人。

陸鳴的下巴撐住柏子夜的頭頂。

他什麼都沒說，只輕輕拍著柏子夜的背，又輕輕地上下撫他的後腦，喉嚨里發出令人舒服的咕嚕聲。

像哄孩子一樣。

可柏子夜一直安靜不下來。

他拚命想要冷靜，壓制自己的眼淚，卻越發是渾身顫抖，鼻頭髮酸。

漸漸地手麻了，腿麻了，身子僵硬了，痙攣著動彈不得。

原來哭還可以哭成這個鬼樣子。

柏子夜才知道以前的哭，都不是真正的難受。

哭得自己好難受。

他收緊了手臂，他的胸口很暖和。

想要永遠都沉浸在這裡面。

就算是溺死了也沒關係。

手裡滑了一下，抓不住他的毛衣，又再也抓不住了。

手指已經僵硬成那個樣子，動不得了。

他一直抱著柏子夜沒動。

又更難受了。

不知過了多久，沒那麼想哭了的時候，柏子夜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要自己快些恢復原來的樣子。

「我……我…動，動不了……」他現在只能發出一些斷續的詞語，無法再說更多。

陸鳴完全就是他喜歡的陸言的樣子。

只是他的名字不叫陸言。

我喜歡的人叫陸言。

「慢些來。沒關係的。」他輕聲道。

眼淚又湧上來了。

那一刻的清醒。

陸鳴。

求求你，不要再這樣對待我。

因為……我只會傷害你。

阿鳴……阿鳴？

他說不出口。

怕要是說出來了，陸鳴會如他所願，離他遠遠的，不再給他越矩的溫柔。

可是……對不起……

陸鳴的眼睛裡都是寵溺的淡淡的笑意。

長大了。

柏子夜不再是他們口中，可以為所有人獨當一面的柯倫，他們也不再是會縮在柯倫背後發抖的孩子。

他長高了，長大了。

比柯倫還高，比柯倫還有力氣。

現在，柯倫需要蜷縮在他的懷裡哭泣。

很安全的樣子。

好久好久過去了，柏子夜的手腳都慢慢回來了力氣。

窗外暮色沉沉。

「阿鳴。」他叫道。

「嗯？」陸鳴靠在他耳邊打盹，半醒不醒的樣子，抱著他緩緩搖晃。

「我沒事了。」措不及防一聲嗚咽。

估計是哭得太厲害嗓子還沒緩過來。

看著他一塌糊塗的毛衣，不禁有些愧疚。

為了陸鳴，也為了毛衣。

「恩……那，去洗澡吧。」陸鳴說著，就這樣將柏子夜抱起來，柏子夜像個娃娃一樣被他摟在懷裡。

「唔……放我下來吧。我自己來就好。」

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情，只是聽到柏子夜的話頓了一下，力度緊了緊，聽話地放他下地。

忽然就要站著了，腳下虛浮，沒走幾步就又倒進他懷裡。

臉上在發燙。

都多大的人了，還這樣需要別人幫忙搬運洗澡，嬰兒還是多病老人的樣子。

「你看吧。是不是還不行？」陸鳴輕而易舉地再次抱起他，「又不是沒看過，怕什麼。」

……

水溫舒服得讓他渾身都軟了。

一天都在緊繃著，被水這麼一泡，就跟紫菜一樣吸水泡發起來。

就算柏子夜堅持要自己洗澡，卻又在他面前拿不起瓶瓶罐罐，差點自己都從浴缸摔出來，只好讓陸鳴幫忙。

他的手在柏子夜身上四處遊走，畢竟也是男人，柏子夜感覺到不對勁了，就馬上坐回到水裡去。

水裡加了不知是什麼，反正乳白色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不過他的臉紅得厲害。

柏子夜看著他疑惑的臉色好久，才吞吞吐吐道，「你……真的出去吧。我真的沒事了。」

他的表情更疑惑了。

柏子夜就要氣死了，這個人怎麼死活不肯出去？

「小倫哥果然還是……討厭我嗎？」

哭了一整天，該哭的也哭完了，現在柏子夜只有一肚子火，看他誤解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清楚，就一衝動面向他站起來。

陸鳴有些吃驚。

他惡狠狠地一挺腰，「」

只是在開玩笑而已。

只是想讓他出去又有些惱火而已。

畢竟在他面前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居然當真了。

溫熱的口腔緊緊包裹著柏子夜的，一股瞬間衝上大腦。

它很不爭氣地當機了。

這讓他更惱火了。

陸鳴也正是這種年紀，火氣陽剛，對柏子夜存了些不怎麼說的出口的意思，直接就趁火打劫。

俗話說得好，趁病拿命。

後來就搞到了床上。

明明本來就是這麼純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