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城的夜市果然名不虛傳的。南來北往的旅客多要在這裡駐足休整，久而久之，淵城漸漸成南北貨運貿易的集聚地。

這裡的商品，從普通老百姓喜歡的便宜小貨，一直到達官貴人青睞的金貴物件，樣樣俱全，花色品種新穎的，連都城泣血城也是比不上的。

琉璃珠早就看花了眼，夜漸深，寒意起，她偎在司空青珏的懷裡取暖，他有些僵硬地直著身子不敢造次，也不敢躲讓，其實是多麼希望能好好擁她入懷。

「等一下，我看看這個。」琉璃珠在一個賣發簪的鋪位前停了下來，店鋪門口出了個攤兒，羅列著玲琅滿目的發簪，她忽然想起了赫寧。

如此熱鬧的時候，沒有了他，琉璃珠就這麼心裡沉了下去，第一次居然在人潮湧動中覺得孤獨。她從司空青珏懷裡離開，覺得冷，卻已下了馬，細細地在那排發簪里尋起了給男人用的款式。

司空青珏也下了馬，護在她身邊，安安靜靜看著她專註的側顏。

「總算追上你了，小姐。」北兒把馬撂給了身後的上官傑，拿出披肩給琉璃珠披好了，眼睛也是落在了那些個晶晶亮亮的東西上，「好漂亮的發簪，這個好看，還有有這個，適合你小姐。」

「北兒，我不是給自己買。」琉璃珠用只有她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句，「我想他了。」

想他？誰？曜王殿下？不才分開半個時辰嗎？北兒是不能明白這種感受到，但她可以看見琉璃珠眼裡的落寞。

「娘娘要買東西？這外麵攤上的多是款式好看新穎，材質做工普通的便宜貨，裡面才是正兒八經配得上娘娘身份的物件。」上官傑指了指裡屋。

店鋪里的夥計是認得上官傑的，一看城主帶了人過來，趕忙笑臉相迎，出來牽馬引路的，把他們帶了進去。老闆更是不敢怠慢，泡了茶親自伺候著。

「上官大人，這是要買些什麼？我們這裡剛好到了些獨一無二的好東西。」老闆一邊說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其餘三人。見只有琉璃珠坐著，身邊的人，包括上官傑都沒敢坐下，「剛問這位是?」他怕怠慢了貴客，小心翼翼地詢問了上官傑。

「老闆，不用管我是誰？我想問問，這裡可有上好的男子用的發簪？」這話剛問出口，琉璃珠就臉紅了起來，小娘子第一次給自家夫君買東西，那叫一個羞澀。

「原來是要給殿……」上官傑話沒出完，被琉璃珠急使了個眼色堵了回去，她既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又實在是有些害羞。

「夫人可是為夫君買東西？」老闆從櫃檯後，暗格里摸出一個錦盒。

打開錦盒，裡面躺著好幾支男子用的發贊，有華貴出挑的金銀鑲珠寶的，有儒雅溫潤的玉質的，琉璃珠獨獨看中一直通體烏黑的發贊，看不清是什麼材質的，只覺得深沉內斂著獨特的光澤。

「這是玄木的，玄木如鐵堅硬，浴火不燃不焦。」老闆用一塊絲綢托起琉璃珠注視的那支簪子。

琉璃珠將它拿在手裡，掌心傳來金屬的冷。可沒一會兒，簪子吸了體溫，就有了木器醇厚的質感，「就這個了。」她不由得想起了赫寧三千墨發上戴著它的樣子，眼角里都是甜蜜的笑。

這個，人前冷麵倨傲，背地裡溫柔暖心的夫君，正如她手裡這支玄木簪。

「夫人好眼力，這玄木可是千年成樹的，別看他不即金銀珠寶耀眼，它的價值是遠不輸那些華飾。」老闆的叨叨無非是想要個好價錢。

這些迂迴講價的事情交給北兒就好，琉璃珠已收好了簪子，在店鋪其餘的商品前閑逛，遇到好看的就拿起來在鏡子前比劃著，手裡正拿起一支水晶簪子，簪子上大大小小又垂下無數雨滴般的水晶小珠子，在她黑亮的髮髻上閃耀搖曳，煞是好看。

「這是琉璃珠，好東西啊。」眼尖的老闆又看了過來。

「放肆，夫人的名諱是你可以造次的。」上官傑眼色一沉，喝道。

「小的該死，小的說的是那竄珠花的材質，不知道竟造次了夫人的名諱。」老闆醒悟得快，連忙作揖賠禮，這夫人看著年紀小小，也沒有雍容華貴的打扮，但由城主大人陪著伺候著可見身份顯貴，得罪不得。

「沒事的，他又不知道。」琉璃珠放下了竄珠花，「說起來琉璃珠還真是好看。」她像孩子一樣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轉身離開了店鋪。

一旁的司空青珏拉住了她的手，在她掌心寫道，「可喜歡，我送你？」

「不用，這一個就足矣，我答應過他的。」她指了指自己頭上的骨簪，利落地收回了手，「走了北兒，我現在不嫌棄你的小黑馬了。」她開始懂了北兒之前的話，也是因為心裡被那個人佔得越來越滿，容不得的事便越來越多。

他們一行四人穿過商鋪林立的南街，面前就是淵城最著名的嫣然湖，湖對面是酒樓林立的北街，還有些花街柳巷，鶯燕聲色穿插其中。

嫣然湖倒映著夜色，顯得深邃無邊，湖面上泛著各色遊船，傳來陣陣歡笑與音韻，還有撩人的歌聲，從北邊吹出來的風，都帶著酒香和女人胭脂水粉的奢靡。

「嫣然湖其實是白天更美。」上官傑站在租來的遊船船頭，看著南北兩面繁華的景象，「她的通透明潔是這些世俗的炫麗無法比擬的。」

琉璃珠依在船邊，喝著溫潤甜膩的酒，享受著湖面上吹拂的潮濕的風，她喜歡這裡水的味道，幹凈柔軟。

「聽說城主堡花園的水景也是用的這個湖水？」琉璃珠用手輕觸了一下水面，令人愉悅的觸感從指尖傳遍全身。

「回稟娘娘，的確如此，淵城所有的河道都和嫣然湖相通。還有種說法，我們見到的只是嫣然湖很小的一個豁口，她的水系遍布整個恆池，甚至能通泣血城。」上官傑目眺遠方，像是在看她的盡頭。

「那麼神奇？」琉璃珠已把手整隻手泡在了湖裡，不願再拿出來，要不是人多，她真恨不得現在就跳到這個湖裡，好好暢遊一番。

「恆池本是另一個國家，叫做魁陰，幾百年前被渭羽滅了。」上官傑從船頭上下來，倒了杯酒給自己。

「滅了？為什麼？」北兒也遞過去杯子讓上官傑斟酒。

「百年前的事，誰能說清楚原由。現在只剩些後人有意杜撰的故事了，老百姓才不管誰做皇帝，是什麼國家，安居樂業便好。」他溫文爾雅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無奈悲涼。

「故事也好，說來聽聽，解解悶，我們總不能喊來姑娘唱小曲兒吧。」北兒一飲而盡，「你們這兒什麼都挺好的，就是酒太淡太甜。」

「也許是隨了這裡人的性格吧。」上官傑溫潤地笑著，又給琉璃珠的杯子斟滿酒。

「上官大人，別賣關子了，還沒講故事呢？」琉璃珠想要去拿酒杯，司空青珏先了一步，把她杯子里的酒喝幹凈。

「你這人……」

「小啞巴是怕你喝醉了。」北兒拉拉她的袖子，把她的酒杯收走了，「你現在可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一會兒出了什麼事我們擔待不起，我們可是受了曜王殿下命令，看好你的。」

「好了好了，小氣鬼。」琉璃珠嘟囔了一句，整個趴在船舷邊，挽起袖子，雙臂一起下了水，玩弄著漣漪，「現在能講故事了嗎？」

「這就講，娘娘息怒。」上官傑陪了笑臉坐到了琉璃珠身邊。

「據說魁陰曆代女子稱王，有一代女王叫嫣然，更是魁陰的驕傲與傳奇。」

「她年輕的時候，那會兒還是公主，曾經去渭羽幫忙治水，因為傳說這位公主天生有控水神力。渭羽每每遇到罕見的洪澇災害就會請了她去幫忙。果然嫣然公主令江河湖海各歸其位，治好了洪水救了渭羽大批疆土和百姓。

當時的渭羽國君想要答謝她，便問她要什麼。

公主即不稀罕財富，也不在乎封地，她看上了還未即位的蒼元大帝，那時的太子爺，要招他回魁陰作駙馬。這哪裡是可以答應的條件，蒼元大帝那已有了太子妃，但嫣然公主卻是著了魔的喜歡他。渭羽的國君很難在當時剛剛受了別人如此大的恩惠，就拒絕別人的請求，於是緩兵之計，先答應了下來。把公主送回了魁陰，說好了自己回去說服太子。

可這一等就是十年，當時的公主，太子都已登基為王，恩怨就這麼結下了。嫣然覺得被愚弄了，說渭羽人忘恩負義，不講信用，兩國的關係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惡化的。

最後也不知怎麼的，那一仗就水深火熱地打起來，沒完沒了，蒼元大帝曾經去過魁陰講和，他自知有愧於嫣然，也不想覆滅魁陰國，讓百姓身陷戰火不得安寧。可嫣然卻鐵了心，說是除非蒼元大帝死了，否則不惜國破人亡也要戰鬥到底，即使魁陰滅了，也要渭羽一起入地獄。

蒼元大帝為了平息戰爭，真的在入海口自刎謝罪，身子掉入水中，頓時染紅了整片的流域，從那天開始，天空像破了一般的下豪雨，整整十天十夜，眼看著所有的江河湖海都開始興風作浪。

嫣然女王後來也沉入海底，在沒出現過。有人說她去追愛人的屍體，有人說她用自己的性命化解了一場天災浩劫，也有人說，那些洪水本就是嫣然的化身，她至今還徘徊在這片大地之下，留戀著她愛的人。」

「從那以後魁陰和渭羽的征戰就沒有停止過，直到魁陰國破家亡，完全覆滅。」

說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都像是入了魔障，心境久久無法從中剝離。

琉璃珠看著湖面，竟然看見自己的倒影在對她笑，那是她又不是她，也許真的是嫣然還在這片湖水中。

「小姐！」北兒刺耳的尖叫聲劃破了靜謐。

琉璃珠麻木地身體一陣戰慄，發現自己半個身子已經沒在水裡，司空青珏趕忙勾著她的腰把她提了出來，跪在她面前，看著瑟瑟發抖的她，眼神焦急的詢問著。

「沒事沒事，我不怕水的，故事太好聽了。」其實剛才是那個水裡的女子在拉她入水，「我們回去吧。」這會兒琉璃珠的心怕是一時半會沒法從故事裡撈出來了，已經沒了半點遊玩的興緻。

夜已深，湖邊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