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夢很冷。

他赤腳踩在木地板上無助地向前奔跑，過於寬大的睡衣因為動作而鼓起在背部，無形中給身體帶來了更多阻力。明明在走進宅院前和平時一樣，去書房拿到電筒也順利無比，可為什麼只是低頭關門的功夫外面就被濃霧包裹起來，電筒的光穿不透幾乎是乳白色的霧氣，但能夠聽到有非人類的東西在遠處咆哮。

快跑！

急速跳動的心臟在說話，聲音不是他自己卻清晰可聞。

往前跑！

聲音情緒更加急切，隨之而來是咆哮聲向自己靠近。無法聽音辨位的他只得遵循聲音所講，握緊手中電筒悶頭向前衝去。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腳每一次都落在哪裡，目之所及只有散不開的濃霧，手電筒的光只在被甩上來時微微亮一下，像是在提醒他還沒有被光明拋棄。

咆哮聲就在他身後，這時變得更加清晰，一同清晰起來的還有他自己的呼吸聲，粗重還帶著胸腔因不堪重負而發出的嘶嘶聲。吸一口便化成水珠堵在鼻腔內部的霧氣叫他呼吸困難，氣管也開始抗議，針扎似的疼痛與愈發灼熱的喘息讓人很快沒了能繼續邁步的動力。

他還是停了下來，雙手撐在膝蓋上如同一條脫水的魚，拚命地大口大口呼吸想要緩解不適。但聲音不給他機會。

快跑！

不要停！

他很想繼續跑，因為咆哮聲已然近在咫尺。可他做不到了，隨著缺氧而來的眩暈叫他眼前的霧氣開始炸出雪花點，耳朵里也有嗡鳴聲火上澆油般欺負著早就混沌的大腦，手裡的電筒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徹底熄滅。他看不到自己在哪，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唯一能看到的，是在咆哮聲戛然而止後抬頭時，入眼的那張臉。

那應當是一張人類的臉。鵝蛋的臉型被烏黑長發遮擋住幾分，布滿血絲的眼睛沒有眼皮包裹而凸在眼眶外面，額頭上有一個大洞，洞里有白花花的蛆蟲在深處蠕動。沒有鼻子，或者說鼻子也是個洞，這個三角形的洞下邊線連著上嘴唇一起消失了，露出嘴巴里森白的上排牙齒，而舌頭和下巴不知去了哪裡。

血腥味幾乎是一瞬間就衝破鼻腔里的水珠直接衝到了他的天靈蓋，終於翻騰起來的胃讓酸苦胃液開始上涌。但不等他吐出來，腹部猛然傳來鈍痛，低頭看發現此時圍繞在身邊的霧氣已經散去，而屬於這位的沒有皮肉的手，大半都消失在他的肚子中。

然後就見沾滿他血肉和內髒的白骨緩緩抽出，疼痛卻奇妙地消失了。越來越昏沉的大腦沒法支撐他再站在這裡，向前倒去的瞬間身體被這東西穩穩地接住。

他聽到那聲音變得微弱，在嘆息。而就在他徹底陷入黑暗前，耳邊傳來了一陣笑聲。這笑聲像是毒蛇，帶著刺骨寒意鑽進了他肚子上的大洞里。

夢醒宋不難第一件事就是想檢查肚皮上有沒有洞，可左手上的滯留針卻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抬頭仔細看，自己此時躺在醫院裡，窗簾外有零碎陽光透進來，旁邊坐著面容憔悴但欣慰笑著的媽媽。

半夜突發癥狀被送到醫院的他，被告知是胃穿孔。看著白色天花板上翻著黃色的點燈管，宋不難第一反應是自己又可以不去學校了。

然而比起這個夢來，此時的霧氣濃度的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霧氣中沒有咆哮聲，也沒有陌生聲音提醒自己快跑。霧氣不濕潤，反而在淡淡水汽里隱約有香味飄來。

這個味道他想到了是來自哪裡，恍然間剛才緊張到加速的心臟開始慢慢恢復正常。

自己就在這個姜家院中，也真實地安安穩穩坐在剛才鋪好的床上，外面的房屋並不是破敗無光，而是一個夢。至於是怎麼睡著的還無法知道，但一定是這香味搞得鬼。

宋不難把包放在枕邊，整個人安安穩穩躺在床上，還因為感覺到冷很自然地拉上被子蓋好。他並沒有睡著，也沒法睡著。手機沒有電就無人能聯繫到他，還睡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別提這間屋子大門敞開充滿霧氣。雖然聽不到任何帶有不安的聲音，但危險幾乎可以說無處不在。

他告訴自己現在是在夢裡，有了上一次那位將自己抹殺的經驗，這次就是霧裡冒出個光頭強喊著要打熊他都能淡然接受。

困勁沒有，倒是很渴，不知是哪一口給吃鹹了。他翻了個身背對著自己認為應該是門的位置，嘆了口氣伸手將包抓過來給抱在懷裡，平時睡覺都有大熊熊抱，今天只能湊活下了。

可這裡太過安靜了，安靜到他覺得自己呼吸聲都開始變得吵鬧。宋不難腦子裡早已開始胡思亂想，從外星飛船到遠古巨獸，能拉出來溜的通通被他溜了一遍。

小沒站在宋不難住的房間門口，身邊還有手中拿著一根馬上就要燒完的香的章瓏。他們二人看著屋內躺在床上熟睡的人，不約而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章瓏在香燃盡時把香灰輕輕抹在門檻上，示意小沒可以進去叫醒他。

誰知小沒邁步剛走進屋子，就看床上的人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一般猛然起身直愣愣坐起來，雖然閉著眼睛但神情驚恐，像是在夢裡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這情況叫屋外兩人措手不及，章瓏低頭看著門上的香灰，尋思著平時這引魂香也沒有燒完了才起效的事故啊。他也不管剛才在前廳里老大交代的事情，直接來到小沒身邊打算出聲叫醒宋不難。

但比他先開口的是床上那位，此時宋不難面相已經恢復正常，只有眼睛還緊緊閉著。只聽宋不難用比平日里說話更深沉的音調對小沒發問：「小沒啊，你怎麼把我們家樓上去世的那個大爺帶來了？」

句子一出，章瓏只覺後背突然發涼，白毛汗唰地冒了出來。饒是小沒反應快，一把扯下桌上墊在花瓶底的布墊子，連吹帶扇地把門檻上那香灰給清理掉。

等香灰基本都看不見，宋不難才傻笑了下說：「大爺慢走啊。」說罷便後仰再次躺回床上，繼續熟睡。

章瓏沒敢吱聲，扭頭邁步出屋子往前廳撒腿狂奔。小沒看著床上微微打起呼嚕的宋不難，眼神是開心卻又充斥著憂慮。

他忘不了他在宋不難家看到的場景，那老爺子的魂魄很強，卻沒有一絲怨氣不是冤魂。一個能夠影響現實生活中物品的鬼魂，要麼生前身邊有高人幫持，要麼就是死後甘願被做行腳魂差遣。宋不難家樓上確實住著有手段的人，但他們在想什麼要做什麼卻是不得而知。

等章瓏將人都叫來，小沒已經將宋不難喊醒，二人坐在床邊聽宋不難嘀嘀咕咕說著什麼。看人進來，小沒便推了推宋不難：「把里剛才說的事情，給他們也說了吧。」

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心中正在同變形金剛戰鬥著，卻在戰鬥間隙聽到耳邊除過有自己想像出來的聲音外，還有奇怪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很慢，哧蹋哧蹋的像有人故意不將腳抬起來在磚地上走路，從遠處緩緩向這裡靠近，應該是距離不遠，所以很快就來到了門前。

將腦中所有畫面都暫停的他睜開眼睛，發現霧氣散去了大半，現在屋內所有東西都只是稍有模糊些，能清晰看到門外的景象。他一咕嚕坐起來，看著屋門的位置，就看霧氣中有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走進來。

矮的是小沒，冷著一張臉沒有什麼多與表情只是直勾勾看著他。而跟在小沒後面的，是前幾日剛在家裡襲擊了他的那個老爺爺。臉色慘白還帶有詭異笑容的老爺子眼睛在霧中泛著幽幽綠色，兩隻手都搭在小沒肩上，指甲很黑。

被這老爺子挖背的感覺他可是忘不了，又不敢直接對話，只好看著小沒說問問題。可就在他話音剛落，霧氣便完全散去，門外有淡淡白光照了進來。光灑落在地上的面積範圍漸漸向屋內擴大，眼看就要到小沒和老爺子身邊，那老爺子收回雙手轉身便消失了。

毫無頭緒的人對著小沒後背笑道：「大爺慢走啊！」

宋不難說完後望向屋子中剛才湧進來的一群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不太明白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也不好去分析，只得將求助的眼神拋去小沒那邊。

從聽完故事就保持著淡淡微笑的人也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只是很淺地搖搖頭示意他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