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險回到病房，雖然自己弟弟睡著是意料之中，但屋裡還站著別人就是想不到的方面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性站在病床前，戴著白手套彎腰認真看著不難的背，還不時用手指劃一劃。

這個男的看起來並不怎麼像是個醫生，頭髮長度齊肩有小部分束起在腦後，腳上穿著短靴和機車褲，跟白大褂一點都不搭配。怕是什麼奇怪人士的宋不險剛抬腳往病床旁走，這男的就直起身子轉過身來：「您好，我是實習護士姜靈，被安排來負責這位病人的起居。」

姜靈？宋不險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是仔細看看他白大褂上掛著的名牌，確實是個實習護士。而且和姜姨的姓氏相同，看面相也有絲絲熟悉感。

簡單問了基礎情況，姜靈就從病房中走了出去，臨近關門時他柔聲說到：「晚上降溫，記得把窗簾給他拉上，這裡有我照看，您可以回去休息的。」

宋不險說罷好的便在他關門後去拉窗簾，外面很黑，只有零星幾個病房中燈還亮著，路上倒是還有不少步履匆匆的人走來走去，不是提著小袋子就是抱著住院要用的東西。而宋不險不喜歡醫院，這裡給他的感覺過於壓抑，雖然會有笑聲傳來，但大部分的人都像是在強顏歡笑，是為了給病床上的人安慰而展開笑顏，卻在離開後恢復真實情緒。

他還清楚記得宋不難受傷醒來後第一次鬧脾氣的場景，當時小孩已經可以自己下床慢慢走動，背後傷口情況很好，醫生都允許他去樓道里慢慢溜達。可就在第一次放風後，剛好來送飯的他就看到前天還樂呵呵說要去醫院樓下撿樹葉的弟弟，趴在媽媽懷裡哭著說要回家。問是因為什麼突然這樣，小孩也不說只是搖頭，看著可憐極了。

後來姜姨跟他說：「不難旁邊那個病房的老爺爺，昨天去世了，剛好不難跟他孫子在那裡面玩，目睹了全程被嚇到了。」

這裡是生死不定的地方，過於叫人吸收到很多不同程度的負面情緒，而他最討厭就是這種情緒。

回頭看宋不難，這位正因為睡姿而留著口水，枕巾上亮晶晶一大片。他拉上窗簾，給人把隔壁床的被子拿過來蓋好，就聽到自己手機響起來。鈴聲讓床上的人打了個激靈，好在沒有吵醒，只是轉頭換了個方向。

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由遠到近，但是他依舊看不到是誰。不能停下腳步的宋不難也不管夢裡能不能跟他們對話或者問問題，索性邊跑邊說：「你們到底在說什麼！講清楚啊真是！還有這個一直喊我名字的，敢不敢出來面對我！！」

話音剛落，四周所有聲音戛然而止。隨之而來是更刺骨的寒意，不止是鐵鏈上冰層越來越厚，就連腳下的黑色路似乎也被凍上層冰。宋不難覺得這種冷比痛還難以忍受，想要解開鐵鏈但是在大力拉扯下，腰上的鏈子不但沒有鬆動，反而是越來越緊。被收緊的腹部傳來劇痛，像是所有內臟被凍住都被攪碎一般，讓他瞬間失去力氣跌倒在地。

腦袋著地來不及喊疼的他，在視線所及處看到了無數白影。它們大小形態各不相同，卻都是左右晃動著向自己靠近，同時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再度出現，這次是跟隨白影一齊靠近。那個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卻再沒出現過，宋不難有點慌亂，想爬起來卻沒有這個執行能力。

那些白影終於晃到跟前，居高臨下地似乎在盯著自己。宋不難趴在地上不動，一手抓住劇痛依舊的腹部，另一隻手掩耳盜鈴般地堵住自己單邊耳朵，叫自己不要再去關心那些聲音。或許是這個辦法真有效，窸窣聲真變弱許多，至少不像是在旁邊。

這隻是個夢，宋不難安慰著自己。只是一個前所未有過的夢而已，等自己從夢中醒來，就不會再聽到這種聲音並且不會這麼黑暗導致看不清路。

幾乎都將自己蜷縮成蝦子狀的他，終聽到了個很熟悉的聲音。是辛夷。但他聲音並不大，像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而且沒有一直喊他的名字，只是在說話時偶爾帶上。可正因為宋不難聽出是他，就有了睜眼的勇氣。

那些白影在睜眼口緩緩消散，緊接著便是這鐵鏈，在藍色光斑亮起又滅掉後，鐵鏈也消失不見。恢復自由並感受不到絲毫疼痛感的他，很快爬起來站在黑暗中，仔細聽著辛夷聲音所在方向。

「不難這樣……很危險……」斷斷續續的聲音很快被他鎖定防位，就在自己身後！確定好位置的他宋不難也不管後面會不會有什麼，只是再次悶頭向那裡跑去。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在睜眼後，看到辛夷站在身邊。

盡頭處沒有光，只有個突兀亮起來的木牌，牌子上寫著「龍園」。宋不難正奇怪這不是小樹林外那路標時，管不住自己手直接摸了上去，木牌是溫熱的，質感滑膩應該是有塗層在上面防止幹裂風化。然後就是一股強大吸力將他整個人往前帶，馬上就要跌倒摔個臉著地的瞬間，身子猛然掉了下去。

失重感將他驚醒，睜眼看到只亮著一盞小夜燈的病房中，旁邊陪護床上是正在劃手機的辛夷和已經睡著的哥哥。

「做噩夢了麼？」大概是因為自己驚醒動靜太大，注意到這邊的辛夷起身走過來蹲下，伸手附上他額頭輕聲問到。心臟還在劇烈跳動的宋不難搖頭表示沒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捂住眼睛，辛夷還湊到他耳邊說悄悄話：「時間還早，再睡會吧。」

附在眼睛之上的手有些許粗糙，帶著一絲絲煙草味，可那溫熱觸感透過眼皮如同海水般洶湧席捲全身，叫被緊張與恐懼充斥的身體很快安靜下來。宋不難抓住辛夷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發自真心地笑了：「不困了，而且後背好像不怎麼疼，我想起來溜達會。」

提議換來拒絕，辛夷把水杯和吸管給他遞到嘴邊：「你背上那些傷口還挺麻煩，醫生建議你不要亂動。先喝點水吧。」

水還是溫水，裡面加了蜂蜜喝起來甜甜的不說口感還很柔和。宋不難用手撐住自己下巴，歪著脖子跟辛夷聊天：「我做了好長一個夢，夢裡特別黑看不到盡頭，最後跑好久好久聽到你在跟哥哥說話，順著聲音跑才醒……嗯？辛夷哥，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嗎？」

他抓起自己的手機看了眼，熒幕上明晃晃閃著12:37分。哥哥在旁邊病床上已經睡熟，枕邊的電腦表明他不久前還在處理工作。雖說對住院已經習以為常，但被哥哥守夜照顧還是人生頭一次。宋不難雖然總覺得自己哥哥兇巴巴不好說話，可這情況也讓他不好意思。

然後他腦袋被辛夷揉了揉，抬眼看到明顯也帶著倦容的人笑得溫柔：「剛打算走，你哥說今晚他守夜，明天看情況決定你出不出院。以及……」辛夷正說著突然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把後面一句用悄悄話告訴他：「你哥對這件事很後悔，表示很抱歉，下次不會了。」

過於湊近導致辛夷說話時濕潤的呼吸如數噴在他臉上，還有熱氣輕車熟路鑽進他耳朵中，宋不難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從溫熱變成了沸騰，耳朵臉脖子包括前胸後背都燃燒起來。他閉上眼睛用手捂起臉，心裡一個勁哎呀叫喚，好在辛夷只是為了說這句話，說罷便站直身子去拿床腳的外套。

宋不難吞下好幾口口水叫自己表面上看著不是那麼緊張，偏過頭盯住穿好外套跟自己說再見的辛夷，直到病房門被關住他都沒能收回視線。腦子裡全是剛才那種陌生又奇異感覺帶來的煙花綻放場面，有些羞又很喜歡還有點激動的複雜心情讓他止不住臉上的笑。

趴在床上回味許久，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春心萌動的宋不難十分認真把這種初次遇見的情緒劃入「這個哥哥太照顧自己」這一分類中。開心地去劃拉手機信息，微信第一條就是小沒。

時間是十二點整，只有一句話：後天晚上龍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