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大白天才從醫院裡出來，結果只隔了個不平靜的夜後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床邊是姜姨抓著病例，臉上除過慍怒外再什麼表情都沒有，而且看樣子，如果不是職業素養控制著她情緒，攥在手裡那塑料板會在下一秒直接暴扣在自己哥哥腦袋上。

由於藥物刺痛而無法入睡的宋不難在這二人對視時，小心翼翼伸出手抓住姜姨白袍邊，試圖分散她注意力好讓哥哥回家。結果自己那讀不懂氣氛的哥老老實實把事件過程說了個幹凈，面對怒氣值馬上爆表的姜姨，宋不難又悄悄將手縮回去，靜靜趴在病床上鼻觀眼眼觀心決定做個啞巴。

夜裡的病房永遠安靜，除過窗外風聲就只剩樓道中忽遠忽近的腳步聲，宋不難趴在床上聽不太清被叫去辦公室的哥哥和姜姨都說了什麼，只是在疼痛和困意糾纏時有些恍惚。歪過腦袋看向窗外，那裡是被月光照到發白的樹在風中抖動，偶爾有一片葉子脫離了枝幹，在空中打著轉掉下去。

大概是藥物中某些成分發揮效用，更有可能是已經夜深，宋不難大腦中困勁逐漸壓過疼痛感，叫他很想很想蓋上被子睡覺。但是從上過藥，自己身上只有繃帶，被子衣服都放在旁邊床上。努力伸長胳膊也差一截才能勾到被子邊，嚐試三四次無果，便叫他打消了念頭。

醫院裡很暖和的。宋不難這樣安慰自己，蛄蛹著身子在床上找到個舒服姿勢，把手插進枕頭底下做支撐後便沉沉睡去。陷入黑暗後意識很快走進另一個世界之中，他發現夢中自己再次來到龍園老宅之中，只不過這次沒有站在大門之外，而是直接站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口，前面有個緩步邁上樓梯的老人，背影像極了在黑霧中幫助過自己的那位。

他想要追上去問清楚，但是卻發現身後被什麼東西拽住。等到自己回頭去看，入眼是一根手臂粗細的鐵鏈，正緊緊纏在自己腰間。

面對很生氣卻在壓抑怒火的姜姨，宋不險沒有選擇多說話，只是閉嘴坐在辦公室中的休息椅上。在桌前不住翻動弟弟病例的醫生板著臉，眼神絲毫不離開那隻有幾頁紙的薄本子，呼吸間不時出現的深呼吸聲音告訴他這位已經認識十多年的姨姨正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

「不險。」她終於在靜默了足足十多分鐘後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聲音也不大：「阿姨跟你家認識也有二十年了，算是看著你弟弟長大的。你媽媽對你們兄弟倆的教育觀念一直很摩登，她相信哥哥來管弟弟一定要比他們幹涉你們兩個之間的感情要好很多，所以從不難小時候基本上大事他們才會拿主意，小事細節都交由你負責。而你也是個好孩子，在很多事上將不難教育得十分可以，比起同齡人來說你們都很棒。但為什麼你在和他交流上面，總要很霸道呢？」

這句話宋不險從十五歲開始，聽很多人對自己說過，每次被說得原因一定是不難出了問題。雖然很習慣這種控訴，但他還是在姜姨這句話中品到不同味道。因為這句話從姜姨嘴裡說出來，不像是其他人帶著質問，而是一句陳述，一句帶著無奈的定論。

他想要開口為自己一如往常地辯解，但是已經說過很多遍的話卡在嘴邊無法言語。不是說自己明白這樣不對，而是他第一次覺得如果辯解，就是真得承認自己對不難一直處於霸道管理的事。

他從未想過帶著霸道去管束不難，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在很多事上都有大問題需要糾正。

「姜姨，為什麼……會說我霸道呢？」他輕輕問到。

合上病例起身直面宋不險的醫生皺著眉頭，來到他身邊坐下來：「因為你心中一直覺得不難還小，他有很多問題需要你來做決定，從而忘記了你的弟弟已經二十三歲是個成年人，並且他不是智力有問題需要繼續由你來強制管束。你心中給他的定位停留在十多歲正難以管教有逆反心理的時候，所以這次他對你生出抵觸情緒後，你做出的反應是憤怒。」

這段話倒是說到點上，宋不險點點頭表示同意，因為他在夜晚反思自己時，真得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其實他想要改變來著，奈何總會有一句「他再成年腦子也沒有長很大很成熟」出現，把自己想要放手的心給勸回來。

姜姨總是對他倆很溫柔，雖說也會發脾氣，但大多數都是在宋不難趴在病床上叫喚著背後傷口很痛的基礎上。宋不險表示自己會注意這些問題，然後順口問不難這次情況怎麼樣，結果這個問題讓姜姨也認真起來：

「不難背後那些已經長好的肉痕，似乎有複發潰爛跡象。剛才給撕裂那條傷口上藥，我發現他整體那一片正常皮膚都變薄了，所以這次只是被蹭到都撕開了大傷口。」

宋不險清清楚楚地記得弟弟剛受傷時那慘狀，小小孩子像是死掉一般趴在救護車床上，脊椎骨都暴露在血肉模糊的後背，醫生顯然也沒有見過這個情況，手足無措想要幫他止血卻無處下手。當時他坐在旁邊安慰著泣不成聲的媽媽，聽醫生說做好心理準備吧。

他咬掉嘴唇上的幹皮，伸手輕輕握住姜姨手認真說：「姜姨，先別告訴我爸媽。」

夢中的自己穿著病號服，因為鐵鏈長度原因只能站在二樓樓梯口處，看著那老人消失在三樓之中。而這條鐵鏈像是剛從雪櫃中拿出來，上面帶著白霜更是冰得要命，冷氣穿透單薄病號服侵襲皮膚內，彷彿要將他冷凍起來。他輕輕往鐵鏈盡頭所在走，明明該是牆的位置卻輕鬆穿過，一路緩慢下坡將他帶入無邊黑暗之中。

轉頭看身後沒有走過的路，連樓梯口也消失不見，四周都是黑暗，自己卻帶著淡淡光亮能夠看到身體，還有這條綁在腰間的鐵鏈，也散發著微弱的藍色的光芒。時隱時現的藍色光芒延伸去更遠處黑暗中，最後也隱沒在黑暗中看不到盡頭。

這可是新鮮。做夢只有龍園老宅一個場景的宋不難心中不覺得害怕，反而多出幾分探險新世界得興奮和緊張。強行叫自己忘記寒冷，也不顧會發生什麼，只是鼓足力氣向藍光奔去。

原本周圍只有鐵鏈因為他的動作而發出聲響，可就在追逐藍光奔跑時，開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出現。這聲音像是無數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說悄悄話，可又像是有人在屋中挼弄著塑料袋，越跑聲音越大，從遠到近。而且聲音加劇了他身體對寒冷得感知，明明都已經將這感覺忘記，卻在聲音變大時再度席捲而來。

他放緩腳步，邊跑邊去分析這些聲音主要內容。可是隨著速度降下，聲音卻變得更遠些，窸窸窣窣聲都變小很多。宋不難徹底停住，試圖在周圍看到些有用東西好讓自己分析情況，但除過黑暗，身邊什麼都沒有。同時他發現，停住腳步後聲音也消失了。

看來自己只有跑起來才能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他心中興奮和緊張混合的情緒漲到最高點，手腳都在發抖，深吸口氣再次向藍光盡頭奔赴，果不其然聽到那聲音再次由遠到近靠過來。

隨著音量變化，腰間的鐵鏈也變得不同。它上麵包裹的白霜愈發嚴重，甚至有冰凌出現，藍色光斑變成星星點點墜在冰凌上，似乎在下一秒就會熄滅。

終於，光斑在鐵鏈徹底被冰殼包住時消失，他徹底站在黑暗中無法確定前方是否還是鐵鏈盡頭所在。與此同時，聲音也徹底在他耳邊響起。就是無數人在說話，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吞字吐氣很清晰，卻無法確定在說什麼內容。宋不難只覺得自己似乎被徹底凍住，呼出的氣都帶著白色。

就在聽不懂的聲音叫他開始感覺到莫名心煩和一絲恐懼時，又有聲音從遠到近傳來，不過這次他能聽懂內容。

是一個男人，在呼喊他的名字——宋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