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嬴異人出了屋門，找到正在院中練劍的公孫乾，他快步上前，手中還端著哪壺酒。

「公孫大哥，練劍累了，可要飲酒？」他裝作神態自然的樣子，其實心裡正在打鼓。

沒有這身體的記憶，每一次行動都像是在賭博。

好在公孫乾是個表裡如一的直性子，沒有彎彎繞繞，爽快地接了酒壺，笑道：「王孫知我千杯不醉！」

嬴異人放下心，按計劃說道：「我可釀出一杯就醉的美酒，堪比仙釀。」

公孫乾飲盡渾濁的黃湯，沒有半分醉意：「王孫可別說笑。」

「我雖落魄，可也是秦國王孫貴子，自有祖傳的獨家秘方。」

這話一出，就算公孫乾不信，也得給幾分面子，這都扯秦國祖傳上了，儘管大家都清楚，秦國祖上和釀酒沒半點關係。

當初秦非子養馬有功，才被周天子賜贏秦。

接著，贏異人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帛遞給公孫乾，「照著圖給我做個東西。」

公孫乾沒多想，便點頭應下。

那張圖畫的是蒸餾甑，用這個東西，在蒸汽的不斷供應下，可將酒糟中的酒分子聚集成酒氣，經過冷凝成濃度較高的酒水溶液。

也就是蒸餾酒。

用著方法，幾天便能弄出「絕品佳釀」，但只優在度數高，其他方面他也沒技術去做，不過醉倒公孫乾足夠了。

收到工具的兩天里，贏異人用叢台官舍的存酒，經過幾次三番的實驗，終於如願釀出了高度數烈酒。

將顏色清澈，泛著微微金色光澤的酒倒入酒壺，他迫不及待地找到公孫乾，將酒壺塞子打開，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

公孫乾猛地吸了吸鼻子，讚歎不已：「王孫厲害，當真釀出如此美酒，光聞起來便有種飛升的痛快！」說著，他豪邁牛飲起來，烈酒灼喉，也的確痛快至極。

贏異人期待地看著公孫乾，目不轉睛著，清澈的雙眼睜大，倒映著面前之人通紅的醉顏。

「公孫大哥——」他試探道。

公孫乾口齒不清地咕噥一聲「好酒」，便倒在木桌上，打起了呼嚕，成了「死豬」。

贏異人不敢放鬆警惕，小心翼翼再三確認公孫乾已經醉倒，這才放心，連忙跑回屋內，拿出了這幾日早就準備好的裝扮衣物。

現代有句話：女裝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現在的他可沒這種顧慮，女裝是偽裝的最好選擇罷了。

他快速套上白色的深衣外衫，因是婢女遺物布料普通，卻剩在款式素凈風雅。戰國的平民衣服男女差別不大，唯一大的差別就是腰帶，女子用細帶束腰，男子用寬頻。

同樣是白色細帶將他的腰身勾勒出完美的曲線，沒有鏡子，贏異人光摸，也清楚自己這身體有多清瘦。

這幾日的飯菜無油水，待遇苛刻，一個王公貴族還不如一條有骨頭啃的狗。

「呂不韋啊呂不韋，一定要讓我遇上你啊。」他心裡也沒底，但必須給自己加油打氣。

換了衣服，將一頭黑髮全部披散下來，簡單的用繩子鬆鬆系住，垂在背後，幾捋髮絲垂在臉頰兩側，這樣看起來溫婉可人，能柔和他英氣的五官。

贏異人穿過公孫乾所在的庭院，輕手輕腳在出了叢台，一路心驚膽戰中午溜到了熱鬧的街市上。

此時正是傍晚，街上的茶樓小二正在吆喝，青樓姬館門口圍著鶯鶯燕燕，各色女子有的跳舞，有的唱歌，有的彈琴，也有的在向路人暗送秋波。

贏異人掏出要準備好的貝幣，從茶樓小二那兒探問些消息，「你可知衛國大商人呂不韋？是那個更小的衛國，他來邯鄲城了嗎？」

他今年十六，變聲期雖過了，但餓久了發育不良，故意捏著嗓子便能讓聲音雌雄莫辨。

茶樓小二接過貝幣，見贏異人面白唇朱，一身貴氣，不像個平民「女子」，態度十分恭敬：「呂不韋招人不認得，但進來的確有聽說衛國來了個商人，家財千金，還是個英俊風流的模樣。」

贏異人聽後放心了些，那人大機率就是呂不韋。

接著，他轉眼望向大街上的人流如織，該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呂不韋呢？

繼續打聽，太浪費時間，出來的機會難得啊。

正苦惱著，耳邊突然傳來婉轉柔美的歌聲，聽詞像是在唱某篇詩經。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這是詩經採薇的最後一段，前路生死不知，驚恐憂慮，孤獨無助……

贏異人是個感性至極的人，聽了此曲心更加壓抑，清澈的雙眼染上如秋水般憂愁，望著那歌姬，竟看出了神。

若他的衣著是男子，歌姬定以為他迷戀上了她。

但現在贏異人是女子打扮，這樣關注妓館，只會讓旁人好奇。

好奇者中，自然有妓館「迎春閣」的老鴇。

老鴇面敷白×粉，眼角朱紅帶著老道的魅意，她直接走到贏異人面前，拉起他的手臂，自來熟道：「姑娘，可想來唱一曲助助興？」

贏異人若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是妓館，不是現代的ktv，哪能說唱就唱，說賣就賣。

他剛想拒絕，但愛看熱鬧的路人一下子圍了上來，紛紛起鬨。

「姑娘是個美人，定比迎春閣那女子唱的好聽百倍！」

「是啊，唱一曲罷了，沒事兒——」

竟有這麼多人關注他？贏異人垂下眼簾，心裡敏感，對他人的目光自然也敏感，渾身汗毛直立，但他腦袋轉得飛快，知道這是一次機會。

——他可以藉此機會，讓身在邯鄲的呂不韋注意到他，下次再開迎春閣，總有一天會碰上呂不韋。

不要小看商人的眼光，只要他足夠出色驚艷眾人，總能吸引到唯利是圖的商人。

「這位姐姐，我不會唱歌，但彈琴，足夠比下你樓中所有姑娘。」贏異人捏著嗓子，細聲細語對老闆說到，明明微垂雙眸卻因身材比尋常女子高，反而顯得有些狂妄不羈，明艷勝春。

老鴇也不耽擱，忙取樓中最好的古琴來，帕子一揮，「請姑娘獻上一曲。」

贏異人也不磨蹭，保持神態自若地坐在古琴前，指尖如行雲流水，撥動琴弦，也成功擾亂所有人的心弦。

這是漢代著名的古琴名曲「鳳求凰」，演繹了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

琴聲意旖旎綿邈，旋律深摯纏綿，聽著琴音，眾人面前彷彿浮現出一對恩愛夫妻，兩個知心好友，爛漫如醉，一夢不醒。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一曲結束，他也陷入了曲中意境，《鳳求凰》的詞脫口而出，說完一句才驚醒，不再繼續。

老鴇的兩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此曲從未聞過，卻如仙樂徘徊，讓人心生感慨，彷彿要墜入纏綿愛河。

「姑娘是真美人，今日一見，永世難忘。」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一位英俊瀟灑的玄衣男子開口稱嘆。

贏異人猛地抬起頭，命運將至的沉重感深深扣動心弦，渾身震顫，直到與說話那人四目相對，一眼望去，頓時驚鴻。

他心中默念：此人的眼睛好亮，彷彿黑夜的明燈，面容英俊的多了去了，但這人的眼睛裡像是藏著整個世界。

一定是個自信有野心的人。

「他是誰？」贏異人楞楞地問著身旁路人。

路人們面面相覷，唯有妓館小廝見多識廣，認出了那英俊男子：「他是衛國來的商人，呂不韋。」

呂不韋，簡單的三個字，卻是他在異世唯一的依靠。

「呂不韋…」他念著這個名字，凝視著那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呂不韋。」

他重複了兩遍，穿過圍觀路人，走到呂不韋面前。

「呂不韋。」這是第三次。

重要的事說三遍，重要的人，也要三遍才能引起足夠的關注。

贏異人突然勾起唇角，滿面笑容，如春風拂面，「我不要永世，今生足矣，可否告知…小女子，閣下所在？」

呂不韋愣了一下，隨即自信一笑，明亮的黑眸比金子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