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煮好了，蛋也蒸好了。

唐笙左右手各一個碗，給秦准送晚餐。

郭順端著一碗粥蹲在外頭牆角邊呼嚕呼嚕大口吃著，唐笙叫他一同進來，他連連推拒，表示身為僕從，不能跟主人在一個地方用餐。

唐笙見他堅定，也就沒再繼續說。

秦准住的正屋外觀看著還算不錯，怎麼說也是京城房屋，儘管面積小了些，但修建得都挺用心，可內里卻簡陋到極致。

屋中能稱得上傢具的只有一張木頭床榻，餘下的都是低矮的長條木凳，有幾個用手晃一晃，咯吱咯吱作響，好似隨時都能塌掉。

唐笙將粥碗和蒸蛋碗放在床邊那張長凳上，伸手輕輕晃了晃閉著眼睛的秦准：「太子殿下，用餐了。」

秦准並不理睬他，依舊沉默地閉著眼睛，呼吸緩慢，似乎是睡著了。

不過唐笙一看就知道他壓根是在裝睡，他端著熱粥在床邊坐下，往秦准面前遞了遞。

看陶釜里的清湯清水，秦准應當有些時日沒有吃飽過，在餓肚子的人鼻子里，米香味絕對有著無與倫比的誘惑力，他叫不動裝睡的秦准，就讓這香味試試。

如唐笙所料，秦准起碼有半個月時間不知飽是什麼滋味。

往日里丁點不合胃口的菜餚，做得再精緻他也懶得看一眼，可以隨意挑挑揀揀，東宮有好幾個大廚只照顧他一個人的膳食。

現在卻和貧農一樣，需用野菜充饑。

窮人家還能飽一頓餓一頓地度日，秦准卻只能餓著硬捱，他連用喝水來撫慰胃都做不到，喝得多，就要起來小解。

每次解決個人問題，都不亞於一次折磨，從身體到心理。

無一不再反覆地贅述告知秦准：他是個連解手都要人照顧的廢物，沒有旁人他就只能躺在床上，與屎尿混居。

秦准不想理唐笙，他不信唐笙留在這兒是真的認了太子妃的身份會照顧自己，定然是不知道收了誰的好處來找自己麻煩。

就算不是，肯定也會過幾日就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哭著鬧著要走，或者幹脆逃跑。

他的人生早已如同他的腿和臉一樣腐爛發臭，為什麼那些人還不肯放過他，非要找個所謂的太子妃來繼續折磨他。

秦准再怎麼從心底深處拒絕唐笙，但他的胃無法拒絕這熱氣騰騰散發著清香的白粥。

他頓時咬牙切齒起來，很好玩吧，用一碗粥來施捨他，羞辱他，是不是要看他搖尾乞憐，就為這一口吃的。

秦准猛地睜開眼睛，聲音嘶啞憤怒：「滾！」

伴隨著他的話語，他一直放在被下的手臂抬起，打在唐笙手腕上。

唐笙早先就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但他沒有太過設防，裝著白粥的陶碗也距離秦準的臉太近，就算他急速往回撤，可粥碗還是不可避免地傾斜。

陶碗裝滿了滾燙的白粥，微微的傾斜都能導致其中米粒流出。

唐笙沒有多想，第一時間伸出另一隻手臂，擋在秦准臉上。

重新穩住陶碗只是一瞬的事情，但碗里也已經少了半碗粥。

唐笙將陶碗放在一旁的長凳上，拎著自己衣裳袖口，小心翼翼把被倒了粥的手臂抬起，從秦准臉上移開。

確認秦准臉上沒沾到丁點，他頓時鬆了口氣。

秦准這臉可再受不得其它傷害，剛從鍋里盛出的滾燙白粥要是倒在他臉上，可要給救治工作增加不少困難，唐笙不想給自己多找事做。

小心翼翼拎著寬敞的袖口，唐笙往屋外走去。

屋內本就氣味不好聞了，這身上的粥再撣在屋內，真要把房間變垃圾場。

初春時節還冷得很，衣裳穿得厚，白粥再燙，隔著厚厚的衣裳依舊無法傷到裡面的皮膚，因此唐笙並未在意。

躺在床上的秦准抿著唇，眼神依然毫無波動，視線卻落在起身的唐笙沒有衣物遮擋的手腕上，有滾燙的白粥落在了那兒，通紅的顏色在因為生病而蒼白的膚色上十分醒目。

醒目到秦准覺得眼睛有些疼。

打開的窗戶還沒關上，郭順就算沒看，蹲在院子里也將屋裡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他望著走出來的唐笙，見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院中抖落袖口上的米粒，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說什麼。

就連他這個照顧了太子殿下近十年的老僕每日進屋給太子送吃食都膽戰心驚，他又怎麼能要求剛剛進門的太子妃願意對太子多一份耐心，不要害怕太子。

唐笙仔細清理袖口上的米粒，臉上沒什麼表情，心思卻不在這兒，他在想明天去街市上還得記得給自己再多買幾身衣物。

他布包里那幾身不光早已洗得發白，在這種天氣也不頂用，也就身上這身深藍色嫁衣雖粗製濫造，但厚度實在，好歹還能保暖，現在髒了，要是洗了可就沒換洗的衣服。

至於秦准剛剛的舉動，唐笙全然沒放在心上，多照顧幾個熊孩子，就會知道秦准這完全不算什麼，起碼他的防備暴戾情有可緣，不像他曾經整治過的一些熊孩子，全然就是單純的惡毒或者為了好玩。

確認袖口上沒有米粒，唐笙重新回到屋中。

床上的秦准又扭著頭緊閉眼睛，彷彿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全身上下寫滿抗拒。

只是他重新放進被中的手，卻在自己都未意識到的情況下抓緊床單。

被他這樣對待，這個太子妃定然惱了，大概要進來罵他譏笑他，或者幹脆把東西端走連他求他都不會再給他一口。

不吃就不吃，反正也沒幾日好活。秦准想。

唐笙端起裝粥的陶碗，在秦准果然如此的想法中走出屋子，片刻後又回來。

將重新裝滿白粥的陶碗放在長凳上，唐笙沒有再去主動勸，只是輕聲道：「太子殿下，我將吃食放在這兒，你若是餓了，便隨意吃點。」

回去廚房，唐笙給自己裝了碗粥，端著站在陶釜前，一小口一小口填進胃裡。

他感覺差不多就停下，這具身體孱弱，胃也有些毛病，不能吃太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