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後，唐笙拋下躺在床上用複雜眼神死死盯著他的秦准，出了屋子。

嘴巴開合了兩次，秦准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說不得這個人只是逗他玩罷了，他現在是躺在床上的廢人，想來唯一的作用便只剩逗人發笑。

他嘴角泄露出諷刺的笑，連親人都能背叛他，這個貴妃塞來的太子妃壓根就不值得信任。

他的狀況，連女郎都不願意嫁過來，何況一個本該娶妻的男人，誰願意甘心給一個躺在床上等死的人做妻子。

他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宮裡頭不知道多少人在盼著他死，這個太子妃嘴裡說的好聽，轉過身去指不定在怎麼嘲笑他，在算計著他什麼時候死，好擺脫他。

他這將死的模樣，這太子妃看了以後應當很高興，不用多久，就可以甩開他這個累贅。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中盤桓著，沒有一個是將唐笙往好處想，只是秦准自己都不知道，他本來滿是絕望與自暴自棄的眼中，有了一丁點名為「期盼」的光芒。

唐笙掩上半扇門，走到屋外。

今天是在唐府的最後一日，他發燒剛退去沒多久，可周氏一點憐憫心都無，臨走時都不忘記折騰他一番。

他不需要打扮上妝，婚服都是外頭買來的樣子貨，卻依舊大早上被叫醒，幹坐在屋子裡，旁邊守著兩個嬤嬤，不許他這，不許他那。

從早上到現在，唐笙別說吃東西，一口水都未進。

見過太子，大概了解了目前的狀況，唐笙揉了揉餓得快貼上後背的肚子，問起郭順：「晚飯……哺食如何了？」

觀天色，現在應該還在申時的尾巴，是每天僅有的兩頓里吃晚飯的時間，不知道太子殿下吃過沒，若是吃過了，他自己去隨便煮點什麼填填肚子，若是沒吃過，就正好跟著一起吃點。

唐笙隨口一問，郭順卻一下子支支吾吾起來，細看過去，那張蒼老的面孔漲得通紅，全是羞愧。

「還……還在鍋里煮著。」郭順硬著頭皮道。

唐笙見他這個模樣，已經猜到伙食不行，但真當見到在煮的東西，還是被震驚到了。

泥土夯成的灶台里噼里啪啦燃燒著木柴，冒著火焰的孔洞上面放著陶釜，陶釜里翻滾著肉眼難以尋找到的米粒，能看見的全是白乎乎的湯水，最上面漂浮著幾片灰條菜。

寒酸得令京城普通百姓望見都要落淚。

唐笙沉默許久，才道：「你們……就吃這個？」

一個朝代的儲君，哪怕是即將被廢棄，如今近乎被圈禁的儲君，這樣的日子依然不可思議，富貴人家在用的鐵鍋沒有，吃的是清可見底的稀粥。

飄在上面的灰條菜，旁人又稱之為藜藿。

藜藿，賤菜，布衣之所食。

是沒有其它可吃的日子裡貧窮人家用來充饑的，味道並不可口，

郭順低垂著頭，聲音也跟著低了八度：「冬日田獵歸來，太子殿下直接就被送到這裡，東宮奴僕盡被遣散，只餘三兩僕人包了幾件衣裳來到殿下處。」

「本還是有些錢財，被那幾個刁奴捲走，只剩老奴身上還有一貫錢，吃食要用，殿下抓藥要用，用到現在不余幾文……」

聽郭順語氣，那幾個僕從捲走的錢財應當沒能追回來。

有奴籍的人敢背叛主子，偷錢溜走還沒被捉住，說是背後沒人指使掩護都不可能，至於指使的人，無外乎宮裡頭那幾位。

從這些年所作所為看來，聖人是個極好面子的人，做事總顧著名聲，當然不會拿一個廢太子怎樣，提起時說不得時還要維護兩份，多少要在表現出身為父親仁慈又痛心的假象。

太子殿下哪怕要被廢，現在只能躺在床上，但只要活著一日，肯定就有人心頭不爽快一日，顧忌著聖人沒法直接對他下手，可還有很多其它辦法找太子麻煩。

唐笙出了廚房，小院子里還擺放著他的嫁妝，他拿起最上面那個小布包，遞給郭順：「這個收著，若是不夠再來跟我拿。」

郭順打開布包，裡頭放著的是周氏給的半貫銅錢。

不知道這是唐府給唐笙僅有的嫁妝，郭順老老實實應下，將布包仔細收好。

唐笙打開其中一個木箱，箱口開得很小，站在他側後方的郭順什麼也看不見。

伸出手掏了掏，唐笙變戲法一般從只有一袋米一袋麵粉的木箱子里掏出了三枚雞蛋：「還好還好，運氣不錯，竟然沒破。」

借著掩護取完雞蛋，唐笙大大方方打開整個木箱：「這裡還有一袋麵粉與一袋米，應當足夠吃一小段時日。」

郭順眼睛發亮，趕忙上前，主動將這兩袋糧食搬進廚房。

陶釜里煮著的清粥里終於有了真正的米，粥湯肉眼可見的粘稠起來。

三枚雞蛋混著水打散，撒點鹽，放在陶碗里，擱進煮開的水中，成了一碗蒸蛋。

郭順坐在廚房中盯著咕嘟咕嘟冒熱氣的陶釜，不時抽一抽鼻子，專註地嗅著米被煮開花後散發的清香。

他胃裡不知道裝了多少天的粥湯，許久沒體會過吃飽的滋味，聞著這個味道，肚子就已經翻江倒海地開始鬧騰。

趁著郭順在廚房的時候，唐笙回到院中打開另一個木箱，一樣只開了一條縫，右手放在箱子中布匹上，輕輕一撫而過，布匹上頓時多出了金燦燦的發簪和耳環。

他若無其事地合上木箱，將它搬進了秦準的屋子裡，就放在進門後。

不同世界和朝代的錢幣和銀子，顏色品質規格印字都不一樣，唐笙不好直接拿出來花，但首飾之類的沒太大區別，他明天就拿著這些首飾去櫃坊換錢，用來改善目前的生活狀況。

就算是這樣逼仄陰暗的小空間，唐笙也想把它弄得盡量舒適一些，起碼得住暖吃飽，還有，要按照自己診斷後開出來的方子重新給太子殿下抓藥。

秦准不僅一身毒，那雙腿也確實斷了，斷得幹凈，幹凈到不像是摔斷，反倒像是被人硬生生幹脆利落直接打斷。

秦准床上被褥也需要新的，還得多買幾床更換，秦准一張臉潰爛可怖，上半身除了幹瘦些，瞧著並無異樣，但唐笙把脈時就察覺到了，那藏在被子下的腿，恐怕已經開始腐爛。

這用了許久，潮濕陰冷還流進了毒血膿水的鋪蓋是不能要了，必須換新的。

哎……唐笙長嘆一口氣，比起太子妃，自己現在更像是奶娘老媽子，為了養屋裡那個太子殿下崽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