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澤激動得直接坐了起來，「那你怎麼辦？！他怎麼能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做這種事情？！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相比之下對方十分地平靜，那猶如死水一潭的眼神讓他明白了什麼，「……你因為愧疚所以沒有反抗嗎？」

「你的媽媽在發生車禍的時候，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他不用回憶就已經感受到當時的痛苦，「我很內疚……在想著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那你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情。」K平靜地說道，「你花了十年都沒有走出當年的陰影，找不到可以救贖自己的方法，而我……我為了救贖，心甘情願地配合父親，出賣真正的自己，甚至讓自己消失……」

對方的嘴角微微上揚卻顫抖了起來，眼眶因為難過而微微泛紅，「如果這一切都是媽媽希望我做的，那麼我願意付出所有。」

「但是她不會回來了。」袁雨澤咬著牙低聲說道，「她不會回來了……她看不見你做的任何事情，你做的這一切都是在自我感動，你根本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欣慰，或者是生氣，因為她已經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K的聲音變得十分破碎，淚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他伸手把人輕輕地摟到自己的懷裡，聽見對方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接著是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他撫摸著對方不停在顫抖的背部，閉上眼睛讓一直凝聚在眼眶裡的淚水安靜地流了下來。

今晚他們像是兩隻受傷的幼獸在舔舐著彼此的傷口，不需要再多說什麼，盡情地釋放出自己多年以來埋藏在心底的傷痛——那一直以為封塵而不會痛的傷口，此刻被重新撕裂開，卻有一種痛得暢快淋漓的感覺。

他從來沒試過跟別人分享這些事情，甚至跟王一然都沒有怎麼仔細說過，但是他很幸運自己能夠找到可以分享這些事情的人，可以找到跟自己感同身受的人。

他的心臟彷彿重新感受到那早就已經死去、不復存在的悸動。

☆

任靖琪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昨晚他看見這兩個人哭著哭著就哭累了，靠著彼此就睡過去了，後來他進入了身體把袁雨澤送到床上去蓋好被子，自己也跟著睡在旁邊。

他起身走去浴室洗漱，把門鎖好之後走到鏡子前，看見裡面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昨晚的事情，我都聽見了。」

腦海里沒有任何聲音，平時總會脾氣暴躁地出來罵人的宣也不說話了，他撐著洗手盆凝視著鏡子里這張臉，「K，我知道你在聽。」他抿緊了嘴唇，「我還是不信任你……但是昨晚你說的那些話，我聽了之後腦子裡閃現過一點回憶……我不願意去細想，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這件事情。不過你放心，要是這副身體真的不是我的，我不會死占著不放，我很清楚那種被人霸佔著身體的困境，所以到時候等我準備好了，我會主動退出。」

「我也是。」F突然開口說道，「在K說出這些事情的時候，我也記起來了關於我們小時候的回憶……那些回憶太痛苦了，只有K一個人在默默承受著。」

「我們這些被『製造』出來的人格，其實也很難過啊。」S雖然是帶著平時嬉笑的腔調，但語氣卻沒有這麼輕鬆，「本以為是主人格需要我們，才會讓我們出現，結果卻是別人強行分裂出來……」

「K哥哥，對不起。」

「喂！你們怎麼回事？難道現在不是應該去揍那個死老頭一頓嗎？！」宣非常氣憤地說道。

「他畢竟是我們的父親……」任靖琪一說出最後那兩個字，雙手立刻握緊成拳頭，「他對我們做出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不恨，但是我們也不能報復，就當做是還給他，以後與他互不相欠！」

S好奇地問：「董奕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他竟然能把一個正常人的人格分裂出來……」

「K不算是正常人，他很小的時候就有反社會人格的傾向，加上受到這麼嚴重的打擊，精神狀態更加不穩定，所以董奕才會抓住這個時機去持續地刺激K的精神，讓他的精神更加地惡化……從而孵化出我們。」F解釋道。

任靖琪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身上的清淤和傷疤，「難道說，我並沒有被所謂的舅舅舅媽虐待嗎？」

而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虐待。

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把他們都嚇了一跳，「K？你在裡面嗎？」

任靖琪整理一下自己臉上的表情，走過去擰開門鎖，看見面前這個剛睡醒而有點迷糊的男人，心裡的恐懼與悲傷慢慢地被撫平了下來，「抱歉，K回去了。」

袁雨澤笑了，「啊，沒關係，你肚子餓嗎？我煮早餐給你吃吧！」

「我們下去吃……」

「在你這裡借宿怪不好意思的，我做早餐作為答謝吧！」沒等對方拒絕他就已經主動去廚房，圍上圍裙打開雪櫃，看到裡面只有啤酒和可樂的時候，身後傳來任靖琪非常不好意思的聲音：「……其實我想說，雪櫃里沒有可以煮的東西。」

最後他們還是出去吃了，任靖琪把他帶到一個很安靜的西式餐廳，點了兩份三明治和熱咖啡，今天是工作日，所以餐廳都沒什麼人，服務員也很有素質地沒有發出聲響，所以此時只能聽見環繞在整個餐廳的鋼琴輕音樂曲子。

「昨晚K說的事情，我都聽見了。」

袁雨澤剛喝了一口咖啡，聽到這話慢慢地放下杯子，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昨晚他們兩個人抱在一起哭泣的樣子說實話還是挺不好意思的。

「我會主動退出這個身體的，他們也有這個打算。」

他知道「他們」指的是誰，有些訝異地問道：「你們……都同意了？」

「嗯。」任靖琪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們都理解這種被霸佔身體的痛苦，而且……我們的存在確實是不被需要的，所以我們應該儘快消失，不給主人格帶來任何的困擾。」

「雖然說你們的出現是董奕一手造成的，但是你們終究是從主人格裡面分裂出來的，證明當時他的確是需要你們的，後面發生的事情你們也是被蒙在鼓裡，而K也沒有說出真相……」

「他已經承受很多了。」任靖琪破天荒地竟然幫K說話，「一開始我責怪他為什麼隱瞞過去的事情，認為他是不是別有目的，我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他。後來我才知道，他對我做的那一切惡作劇，只是為了發泄自己心中的委屈和痛苦，是我霸佔了他的身體，成為了這個身體的主人格，是我虧欠了他。」

對方自嘲地笑了一聲，「我竟然還一度陷入痛苦裡面，認為是他阻礙了我，是他讓我的生活變得這麼糟糕。」

袁雨澤輕輕撫上對方的手，「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們的錯。失去至親的痛苦我能明白，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我救贖，只是有的時候，我們會走錯方向，迷失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