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一九四九年四月初四 晴時有風

有幸得見雁城的江糖小姐。

世間竟有這樣的神明？

世間本就應該有這樣的神明。

……

黑瞎瞎整理魏柏瑜遺物的時候拆出幾頁日記。他是忽然想起這堆舊物件的，所以就趁著江糖熟睡從倉庫里翻找了出來。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有趣的玩意兒。

除了那頂綠色的瓜皮帽。

他記得是江糖送魏柏瑜的生日禮物，和福姑娘在南城的百貨商店選的。每一個漂亮的男孩子，都得擁有一頂綠綠的瓜皮帽。

魏柏瑜長得也普普通通的漂亮。

但黑瞎瞎翻他的東西不是為了看帽子，而是為了一個人。

十幾年前被福神江糖帶走的魏家祖宗魏臨湘，臨終前拜託他到雁城取一件東西，一件被福姑娘隨手扔掉的沉香木。

他說那是魏柏瑜討要過去的。

伽藍沉香，魏家祖傳了好幾百年的傳家寶。

黑瞎瞎就想啊這正好，他順道將西周墓里的那座小神龕給帶回來給江糖，但福姑娘得知他去雁城的消息很生氣。險些就炸了。

她知道黑瞎瞎此行的目的。

伽藍沉香被當年的魏柏瑜做成了神龕。

那也就是說……沉香這玩意兒不能讓他找到，雞飛狗跳地趕跑望眼欲穿的魏柏瑜，福姑娘神神秘秘地撥了一個長途電話。

電話那邊是個頗清朗的年輕男人。

似乎是剛醒，聲線里還裹著睡意和沙啞，懶懶地問她：「雁城是有什麼絕世寶貝嗎？居然把你給驚醒想起我來了。」

福姑娘難得沒跟他扯皮：「是江糖的神龕。」

男人抱著被褥跌到了冰冷堅硬的床底。

從前的很久以前，他是遠遠見過江糖這小姑娘的。在此之前他也聽過不少她的傳聞和事跡，就自己的觀察，有些是屬實的。

江糖身上有神明最直白的本質本源。

信徒，信仰，願望。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人心所嚮往的東西也不是點柱香合個掌就能得到的，否則神明的誕生還有什麼用處呢？在夢裡隨意想一想不就能得到了嗎？

男人爬起來推開了有些破舊的窗戶。

他住在距離雁城有好長一段路程的北祁山。

每年的初春還是往年那樣，只是今年多了棵柿子樹。他前段時間聽說的，門前種柿子樹是事事如意，可細算著好像也沒什麼。

沒什麼不如意的，沒什麼想要順遂的。

他仰頭看著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小樹和嫩枝。

北祁山昨夜落了場不痛不癢的雪，細細碎碎的彷彿春日裡河邊飛揚的柳絮，風一吹，就散了。也是什麼都沒有留下的樣子。

男人三兩下爬回被窩裡。

他坐在靠牆的位置，抓著險些掛斷的電話。電話的那邊兒是相隔千里的南陽城，福姑娘站在清晨微弱的霞光里抬眼。

福神殿的前院什麼時候站了個人。

素色的長袍長圍巾細細的金邊框眼鏡，抱著半袋子細米和凍梨蔬菜，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冷冷得像屋檐下結的冰稜子。

時間有一瞬的凝滯不前。

凝滯不前即是忘了所有預備好或是想說的話。

福姑娘歪著頭，疑惑地看著。初春的風冷而蕭瑟，什麼情緒都吹得散。過了好久了，她扔掉電話跳起來：「你你你你……」

魏靖瑜從容地踏上台階：「你今天又賴床了。」

福姑娘眨眨眼。她看見院子里的西南邊，有一捧潔白的碎雪覆在桃樹上，再稍微往下一些，是淺淺粉粉的很可愛的花苞。

懂了……她溫溫吞吞地答道：「嗯，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