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前桌的鬧騰，顧今朝和程小秋就安靜多了，基本上一節課下來也不會說兩句話。課間程小秋就安靜地待在座位上做題，顧今朝則總要把夏晚叫過來檢查筆記。他坐著，夏晚就在他桌邊站著，一個講一個聽，時不時地還提問兩句。一開始程小秋和他們不熟，便一直安安靜靜的，直到有一次，夏晚在不經意間提出了一個相當有建設性的問題，難倒了他自己，也難倒了顧今朝，兩人捏著筆在紙上推演半天也得不出一個結論，程小秋試探性地提出了她的想法，顧今朝一聽覺得有道理，便也邀請她加入討論。

張宏宇從外面上廁所回來，一看三個腦袋湊在一起熱火朝天地不知道在說著什麼，頓時感到被冷落，趕忙湊上去探聽，結果發現自己一個也聽不懂，尷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窩著。

但其實夏晚的尷尬不比他少。看上去是三個人一起討論，實際上隨著內容的層次越來越深，真正在討論的也就只有那兩人了。好幾個地方他連聽都聽不太明白，更別說插話了，一開始還試著問幾個問題以吸引顧今朝的注意力，後來連自己都覺得這問題太蠢了，問出口簡直丟人，於是幹脆閉了嘴。

一直到上課鈴打響夏晚才如獲大赦般轉過身去。這一節是美術課，因為學校規定，科任老師不準隨意佔課，因而來的的確是美術老師本人。但是就算來了她也沒有講課，只叫同學們自習，學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能說話。

夏晚心不在焉地翻開語文課本。那些艱澀的古文背不進去，唯一的樂趣就是在插圖上面塗鴉了，但是自打上次不小心被顧今朝發現之後，這種娛樂就被明令禁止了。

現在他肯定沒時間管自己了。

他強行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副開心模樣，畫來畫去卻也畫不出什麼結果，反而因為煩心而把書頁塗的亂七八糟。還好用的是鉛筆，還能擦掉。

後背突然被戳了一下。

他莫名生出一股子叛逆來，就是不想回頭，就想裝作沒感覺到。

於是他就真的無動於衷。

顧今朝又用力地戳了一下，夏晚這才不情願地轉過去，面上卻努力掩飾著，生怕被顧今朝看出一點破綻，但其實又期待被顧今朝看出來。

然而顧今朝真的沒看出來。他正揉著手腕不知道在想什麼，看起來有一些疲倦。夏晚接過他遞過來的紙條，展開，發現是兩張筆記紙，上面滿滿噹噹地寫著解題步驟，正是剛才他和程小秋的討論內容。

夏晚迅速過了一遍，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顧今朝。

剛才他沉默的地方，聽不懂的地方，沒有參與討論的地方，顧今朝全都進行了著重詳細的解析。自以為被忽視了，卻沒想到顧今朝一直都有關注他。

他訕訕地叫了聲：「顧哥……」

顧今朝抬眼：「哪不懂？」

「不……我還沒看完。」

「那你還不趕緊看？」

「……」夏晚抿了抿唇，飛快地說了句「謝謝」便轉過去了。顧今朝繼續揉著酸痛的手腕，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練習冊上。程小秋猶豫了一下，小聲地叫他的名字。

顧今朝偏頭看她。

「我之前落下了好多筆記都沒有補，可不可以把你的借給我抄一下？」程小秋問。

顧今朝剛想應下，又想起什麼，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和夏晚共用一本，你得問他借。」

程小秋一時間進退兩難。就在這時，夏晚飛快地掏出筆記本放在她的桌面上。程小秋怔了一下，笑起來：「謝謝你呀。」

那笑容柔和幹凈，如同冬日裡的一抹陽光，夏晚和顧今朝皆是頓了頓，繼而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

夏晚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事，這也是顧哥的。」

「那就謝謝你們。」程小秋眨眨眼，特意加重「你們」兩個字，惹得顧今朝都跟著抬了抬嘴角。

其實夏晚一開始主動借筆記過去是存了私心的，他想讓程小秋看看他筆記上顧今朝的字跡，想側面向她傳達自己和顧今朝關係極好的這麼一個信息，沒想到炫耀不成，自己反倒被她的一個微笑收買了。

顧今朝不經意間抬頭，正好瞥到他微紅的臉頰，不禁皺了皺眉。

「愣著幹什麼，還不轉過去做題？」

夏晚這才回過神，灰溜溜地轉過去。

-

體育課也是一樣，老師從來不管，基本上跑一圈就解散，有時候甚至連跑都不跑，就只是點個名。夏晚本來不喜歡體育課，不只是因為跑步累，更是因為體育課能把他的孤單無限放大。課間不要緊，沒人聊天就自己趴著睡覺，放學不要緊，沒人陪著就自己回家，但是體育課，所有人都聚在操場上，誰人緣好誰孤零零一目瞭然。哪怕沒人看，夏晚還是會覺得彷彿有很多雙眼睛都在看著他，嘲笑他，因而格外難堪。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有顧今朝陪著他。每次老師喊完「解散」顧今朝就會在身後敲一下他的腦袋，他便乖乖地拿著書跟在他身後，兩個人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要麼背背課文，要麼聊聊天。巧的是，因為身高原因顧今朝恰好就排在他身後，這莫名給了夏晚一種安全感。在教室里、在體育課、在腳踏車上……似乎顧今朝永遠都在他背後，只要他回頭就能看見。

天空湛藍，萬里無雲，兩人坐在操場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顧哥，你怎麼不去跟他們打籃球啊？」

「我不會。」顧今朝面無表情地說。

「……」夏晚不敢相信地眨眨眼。在他心裡顧今朝就跟神一樣無所不能，沒想到他竟然也有不會的東西。

顧今朝看見他的表情頓覺不爽：「怎麼，我就不能不會打籃球嗎？」

「沒有沒有！」夏晚趕緊說，「不會挺好的，打籃球一身汗，臭死了。」這一點他倒是沒說謊，張宏宇就喜歡打籃球，每次體育課回來都是一身汗味，有時候天氣熱了他還扇風，直接把味道全都扇到夏晚鼻子里了，搞得他叫苦不迭。而顧今朝就不一樣了，或許真的是因為很少會劇烈運動的原因，他的身上永遠都是一股淡淡的清香，衣領也永遠是雪白的，襯得那一截修長的脖頸更加白皙。

顧今朝這才露出一絲笑模樣，把課本捲起來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鴉片戰爭是哪一年？」

夏晚已經習慣了他的突然提問，稍微想了一下便答了上來：「1840年。」

「嗯，《南京條約》是哪一年簽訂的？」

「1842年。」

「給我背一遍《出師表》。」

夏晚「啊」了一聲，不情願地背了起來：「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這是他背得最不好的一篇課文，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顧今朝那天就背不下來的課文。雖然後來已經順下來了，但是很多地方還是磕磕巴巴，要很費力才能想起來。

顧今朝仰面躺下聽他背，日光灑在臉上，刺得他眯起眼睛。夏晚背著背著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臉上，慢慢地，腦子裡越來越空，聲音也越來越小。

顧今朝用手掌擋住陽光，微微睜開眼睛，看見夏晚正一臉呆愣地盯著自己，不由皺起眉頭：「看我幹什麼，我臉上有字？快背！」

「……」

顧哥一定是得了班導真傳，難怪班導那麼喜歡他。夏晚默默地想。

可是他真的好好看啊。哪怕他什麼都不做，就只眯著眼睛躺在這裡，就足夠賞心悅目。就像此刻，明著是只有他們兩個單獨待著，暗地裡卻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著呢。坐在不遠處的三個女生就是，看似是在聊天，實際上時不時地就會往這邊看上一眼，夏晚當然不會認為她們是在看自己。

見他還在發愣，顧今朝支起身子又敲了他一下。

「想什麼呢，還不趕緊背？」

「……我忘了背到哪兒了。」

「親賢臣，遠小人！」

居然又是這裡。

夏晚撓著耳根想了半天愣是沒想起來，顧今朝只得繼續提醒：「此先漢所以興隆也。」

「哦對對，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

顧今朝這才繼續躺下。

這樣真好。她們都不可以靠近顧今朝，只有他可以待在顧今朝身邊，一起曬曬太陽，背背書。

他於是就笑起來。

一篇課文背完了，夏晚伸了個懶腰也跟著躺下。四周的喧囂似乎都已經遠去，風很溫柔，草地被曬得很暖，目光所見的儘是天大地大，身邊還躺著一個顧今朝。

如果能一直都不下課就好了。

夏晚也學著顧今朝用手掌擋住陽光，輕輕開口：「顧哥。」

顧今朝懶洋洋地應了聲。

「我……」

「怎麼。」

夏晚困惑地皺起眉頭。他似乎是想說什麼的，胸口裡悶著未知的情緒急需釋放，但他並不知道這種情緒是什麼。

他遲遲沒有開口，顧今朝便睜開眼睛偏頭看他：「想說什麼？」

夏晚尷尬地撓了一下下巴：「我忘了。」

「這都能忘。」顧今朝哂笑一聲，翻身起來。

「要下課了，起來準備回去吧。」

夏晚跟著站起來。顧今朝走到他身後給他從頭到腳撣一遍灰塵，又轉過去等他撣。夏晚幫他撣完，忽然起了壞心思，大膽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然後快速跑開了。顧今朝意思意思追了幾步就不追了，夏晚又乖乖地跑到他身邊，任他在自己腦袋上狂敲。

「你膽肥了是不是？啊？老虎的屁股都敢摸？」

「顧哥，顧哥我錯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