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瞎卸任廟祝的時候，就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福姑娘說，福神殿的供奉者沒有名字。所以江糖翻著詩經給他找了個新名字：門前窗前黑，瞎燈配黑夜。

——你就叫黑瞎瞎吧。她踮著腳說。

江糖的身量有些矮，站到你面前的時候很玲瓏，就好像隔壁凌家姨娘的囡囡，脆脆的，糯糯的，帶著她一向的調皮勁兒。

黑瞎瞎捂著臉真的招架不住。

但要怎麼說呢……

他看著明顯沒看他的梁棲，攔著他說：「梁棲先生，知道禮貌這詞兒是怎麼寫的嗎？知道就叫我黑先生謝謝。」

梁棲好像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他徑直掠過黑瞎瞎，跑到竹編的柵欄前站著，像是等待黎明降臨的紅原雞，有些急切地望著江糖：「我……我……」

「你是南街的梁棲。」江糖接過他的話茬。

她和黑瞎瞎逮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自我介紹的，衣服也還是現在這身，青灰色的短褂套著破長袍，端得是弱柳扶風。

他手裡拎著一條魚，魚擺尾的姿勢和腰間的玉飾一樣。

而玉飾是魏清瑜送給梁宿的信物。

江糖把踢翻的桶擺撈起，花花綠綠的油畫粉像雪似的紛紛揚揚，昨夜鋪滿院落的薄雪瞬時沾了別的顏色，不再純潔無瑕。

但，很好看。

梁棲搓搓冰涼的臉，視線穿過霧和清晨的微茫。察覺到他意圖的黑瞎瞎走到江糖的面前，黑煞神一樣：「梁棲先生。」

被叫到的人又是一縮。

他膽子真的很小。江糖拍拍黑瞎瞎的肩膀，眼神轉悠著落在梁棲的右腿，若有所思帶著試探：「梁宿最近好嗎？」

「很……很……很不好。」梁棲緊張地看著她。

他喉嚨天生被老天爺打了結，倒不是做賊心虛的害怕，懦弱和膽怯是被以前鄰居小孩兒欺負殘留的後遺症。

江糖發現了，收起黑瞎瞎的小鏟子。

「那你不在家照顧他，跑我這兒做什麼？」

梁棲左手拽著魚形玉墜子，閉眼祈禱似的嘀咕嘟囔，再睜開眼，覆著紅血絲的眼睛裡多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堅定。

他看著江糖，說：「我聽說江……江糖小姐是福神殿的。」

江糖微微笑了，福神殿。

「魏家姐姐的祈願，你……」梁棲糾結。江糖來不及揣摩他接下來的話，他又結結巴巴地問：「能……能實現嗎？」

他的問題在江糖和黑瞎瞎的意料里。

沒有任何的偏差，那時候逮住他再看著他逃跑，黑瞎瞎就猜測到，梁棲這男人會再回來。他靜靜地看了梁棲一眼。

江糖想了想，「你知道魏清瑜的願望嗎？」

梁棲抓著魚沒說話。

魏清瑜是個性格偏激的姑娘。四個月前被偶然路過的梁宿救回半條命，她想起故事裡的白狐狸報恩——以身相許。

化身普通的姑娘嫁給他，然後生武曲星的轉世。

梁宿覺得勉強。梁棲就想到黑瞎瞎的故事，棺材鋪的婆婆說他以前是福神殿的廟祝，和負責黃昏祈願的福神很熟。

但他沒想到會遇到江糖小姐。

梁棲按著瘋狂跳動的胸膛和情緒，費勁兒地擺出最溫潤好看的神情，說：「我希望你……你能拒絕魏家姐姐。」

「你的理由。」江糖和黑瞎瞎對視一眼。

果然。下一秒梁棲臉上浮起古怪狠厲的笑容。

「她想死就她一個人死好了，梁宿根本就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