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替換人生(3)
小說: 戲中人 作者:Mr.齐谐 字數:4457 更新時間:2019-04-26 23:23:35
回到蕭浮生在北京的住宅時是下午三點,蕭浮生說要出門買火鍋底料,讓古珂自便,古珂於是舒舒服服洗了個澡,邊擦著濕漉漉的頭髮邊開了寶貝電腦。納蘭說關於這個案子的電子稿會傳到古珂郵箱上,果然到了。點開郵件,蜷縮在軟綿綿的沙發里啃薯片想案子,是她貧瘠的想像力所能想到的最舒適的事。
納蘭夙簡介案情的時候漏了一個重點,夏清泉並非僅憑自己疑心就斷定面紗女是冒牌貨,他遞給面紗女的手帕上取到了女人的眼淚,交給局裡的理化法醫後兩天便出了DNA對比結果,和蘇淺陌三年前入庫的DNA有六處位點不同,可以確定不是同一個人。不知納蘭夙是粗枝大葉還是故意忽略了這條線索,如果古珂看文檔不夠仔細的話,為了驗證夏清泉所說屬實,還要大費周章地去取面紗女的DNA,而這一折騰就相當於給她留足了準備時間。
納蘭夙。她沉吟一下,用traceroute入侵了十局和十三局的防火牆,十局的TTL死亡報文最先返回。古珂遂在資料庫里尋找納蘭夙的信息,驚訝地發現幾個月前她才正式加入十局,在此之前,她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名刑警。
換句話說,不久之前她還是許洛書的人。
如果她還沒和公安部斷幹凈,讓她參與和讓許洛書參與是沒有區別的。雖然說案子是主十五局負責,但那位什麼詩隱就是十三局的外援,可見蕭德好對外援本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己就更沒有借口把她排除在外了。
這件事可以等蕭浮生回來再討論,先查查陽城市女子監獄的歷史,還有,一定不能放過的,那名每周打電話騷擾夏清泉的獄警。
陽城市女子監獄,建造於抗日戰爭時期,原本是七三一部隊搞細菌戰時的一處實驗基地,二戰勝利後改造成監獄,改革開放以後轉移走了男性犯人,這裡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女子監獄。一直以來沒發生過什麼重大越獄事件,但傳聞說二戰時期日本實驗員在這裡打翻過一蛇形冷凝管的滅活鼠疫病毒,之後有女犯莫名其妙感染黑死病去世,不過無人保證其真實性。古珂並未滿足於不痛不癢的隻言片語繼續黑了公安局的資料庫,一篇尤其隱晦的記錄沒能逃出她的眼睛。記錄上顯示,兩年前陽城市女子監獄曾爆發過一場大規模鼠疫,死亡七十四人,警方不得不費了些力氣才把這件事壓了下去。
那名奇怪的獄警叫李峰,頂著男人的名字,倒也是個十足的男人婆。她在監獄任職不過四年,至少記錄顯示,直到目前為止,她還是個遵紀守法的、出身背景普通的良民。恐怕她這輩子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那張沒人相信她是女人的臉。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也沒什麼好查的了,除非再多一個被替換身份的人,她才好從兩起案件的共同點尋找突破口。但想到逃犯是蘇淺陌,大概不會有哪個女人和她有共同點了。
都說紅顏禍水,紅顏未必都是禍水,但蘇淺陌一定是。古珂在夏清泉的小說里略微了解過她的為人,雖是化名,但那敏感、自私、多疑,沒有哪一個不是能夠形容蘇淺陌的。在發覺自己可能是同妻之後不計代價殺了丈夫傾心卻從未逾越的男人,殺完之後竟然還能心安理得地和丈夫過著小日子。直到許洛書舉著槍,數十個鮮紅的準星對著她的額頭、臉頰和胸口。
據說她被幾十把槍指著最終銬上手銬的那一瞬間,她轉頭對著夏清泉笑得格外單純甜美。
她比著口型說了一句:「你永遠都得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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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古珂還想繼續深挖些什麼,門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她迅速關掉十局資料庫頁面點開納蘭夙的郵件做冥思苦想狀,於是蕭浮生和夏清泉推門時就看見古珂這副樣子。
蕭浮生當然知道古珂做了什麼,早在二十分鐘之前張詩隱就已經向他抱怨過這位黑客「並不精湛」的計算機水準。但他也絲毫沒有要點破的意思,其一在於十局不屬於蕭德好管理範疇,其二在於,如果古珂真的能查出點兒有用的東西來,他可以不在乎也不過問手段。
他繞到古珂身後低下頭看了會兒郵件,古珂感覺有個冰涼的東西正抵在自己的臉頰上。還沒來得及尖叫,蕭浮生便拿著它在古珂眼前晃了晃:「你的報酬。」
「哇,哈根達斯!」古珂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你怎麼這麼了解我!」
「別謝我,你清泉叔叔買的。」他彎起唇角扯了個無傷大雅的謊。是有多遲鈍才發現不了路過哈根達斯店時古珂眼睛裡星星一樣的神色,根本用不著心理學知識。
「謝謝清泉叔叔!」
「......叔叔?」夏清泉絲毫沒有感受到她的謝意。
「清泉哥哥!」
「行了行了,你別逗小珂玩,過來弄鍋底。」蕭浮生適時地拽著夏清泉的衣領把他拖到廚房,又伸出腦袋沖著客廳叮囑一句,「冰淇淋吃完飯再吃啊......」
「可是會化......」
真•十二歲•古珂叼著已經拆開的勺子像個被搶走糖的小可憐。
餐桌上的交談總是令人愉快的,古珂幾次想問關於納蘭夙的事,都被蕭浮生不動聲色地引開了話題。「吃飯就好好吃飯,這麼喜歡案子,回來多給你搞兩件。」一句話嚇得古珂馬上把腦袋縮回去。鴛鴦鍋煮了半天,終於紅鍋開了,蕭浮生抄起漏勺準備加料,就問古珂:「蝦餃,牛肉丸,你想先吃哪一個?」
「我?哎......不知道啦,哪個好吃?」
「我覺得是蝦餃。」
「牛肉丸。」
蕭浮生和夏清泉異口不同聲道。
「默契呢清泉?」
「誰跟你有那種東西......反正我還是覺得牛肉丸好吃,小珂你不會是沒吃過火鍋吧?」
「十歲之後,沒有。之前......記不清了。」
「不會吧?這麼誇張!」夏清泉做出驚訝的表情,「你們小女生不都喜歡一起逛逛街啊涮涮火鍋什麼的嗎?海底撈就很不錯......你不喜歡?」
「我......沒有不喜歡啦,只是懶得做飯也懶得逛街,沒去過海底撈。我們局食堂的飯挺好的哈哈。」她幾乎是誠惶誠恐地訥訥道。
「清泉,話太多了。」蕭浮生放下漏勺遞過去一個溫和含笑的眼神。
「嘿嘿,好,是我的錯。蕭你就可勁兒護著你家小姑娘吧。」
他微微蹙眉,恰巧遇到古珂匆匆投來求救似的目光,於是所有對夏清泉不合時宜言論的埋怨都軟化成一潭秋水。
怎麼會不明白。
分明十年前就該明白,像她那樣的姑娘,孤獨才會是常態。
你怎麼能強求一個孤獨的人去涮火鍋。
正如古珂不經意間說出的謊,她其實是去過海底撈的,在某個結案的寒冬傍晚,一個人。當熱情的服務員在她對面的空座上放一隻大毛絨熊時,她默默把漏勺伸到鍋底撈她的甜不辣,熱氣衝上鏡片,氤氳得睜不開眼。也是那一瞬間她恍然發覺火鍋不是為獨行者準備的。於是她向毛絨熊舉起飲料杯模糊地一笑,自此她再也沒吃過火鍋。
「那你就都嘗嘗,喜歡哪個,我就多下哪個。」正出神,粉乎乎的蝦餃和香氣誘人的牛肉丸都被蕭浮生用漏勺盛著送到她碗里,她聽見他挨個兒介紹道,「那邊白色的是魚丸,你清泉叔叔特地買的不摻澱粉的。羊肉和牛肉今天打折,比以前便宜十幾塊錢呢......」
她默默聽著,夾起蝦餃小小咬了一口。還是很燙,熱氣在她過分纖長的睫毛上凝成一顆顆小水珠。但她什麼也沒說,好像她一開口,眼角也會掛上同樣晶瑩剔透的液體。
「辣不辣?我這裡還有不辣的。」
「可以呀蕭,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對哪個姑娘這麼上心?」
「專心吃丸子,丸子還堵不住你的嘴嗎?」
「你看你,對待客人什麼態度,小珂,重色輕友看到沒,這個人啊......」
「不吃了是吧,不吃了我就把你的丸子都喂格洛。」
格洛是蕭德好養在十五局的看門狗......品種為柯基。
「別別別,我吃......」
古珂聽著兩人越發低齡化的吵架水準,笑的蝦餃從筷子中滑了下來。多麼久違的感覺,彷彿夏季過後再無秋冬,而春天已經來臨。
夏清泉一杯接一杯地淺酌,時不時講幾個段子,把二人逗的前仰後合。古珂突然想起來「家」這個字,旋即甩甩頭把這一感性的字眼丟出腦海。
夏清泉真是個把生活都過成段子的男人,雖然生活回報他的是一本長篇的、開頭美滿結尾離散的悲劇小說。
他舉起酒杯,瞥了一眼蕭浮生杯中的龍井,和古珂杯中的果粒橙,而後有些沮喪地放下了:「什麼品味......吃火鍋喝茶?蕭你也算是個男人,一滴酒都不沾嗎?」
「案子沒破,你也少喝點兒吧。還有,你別想著灌小珂,她未成年。」
「行行行聽你的,和老許一個德行。嘖,你們小兩口這麼恩愛,對我一大齡單身男青年很不友好啊。」
「誰說你大齡單身男青年的?你明明是少年,不好好學習還來涮火鍋。」蕭浮生條件反射地開口嗆聲。
「哎你這個人,咋能跟老許學壞呢?」
蕭浮生大笑,古珂用餘光掃她一眼,發現他竟沒有一點要解釋「小兩口」這個誤會的樣子,自己若是再去較真怕是要壞了氣氛。
「你跟老許,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又是一杯白酒順喉而下,隔著火鍋氤氳的霧氣,他半眯的醉眼像是失了焦,顯現出奕奕的神采來,「你們咋都這幅德行,你看他,茶有什麼好喝的?偏要開茶館。警察有什麼好當的?偏要當警察......你下次見了他,也幫我勸兩句,罪犯是抓不完的,有這閑功夫不如幫我帶帶小茉。小茉可乖了,一點都不折騰人......」
「清泉,你醉了。」蕭浮生和古珂對視一眼,前者側過身按住他再次滿上酒杯的手,「別喝了,吃飯吧。」
「蕭,你這小子什麼都好,就這點不好,放不開。喝點酒怎麼了,沒看見人老許正高興嗎?老許......你站近點......這酒夠勁兒真大,我都看不清你了。」
老許,你站近點兒,我都看不清你了。
古珂聽後不禁打了個冷顫,她順著夏清泉的視線看去,玄關處擺著一盆鬱郁蔥蔥的盆景,空無一人。
原來思念是可以成癮的。
但若有一個人在你過往的每一幀回憶里都張牙舞爪姿態放肆地有跡可循,你該如何將他摒棄出局。
疼啊。
她微微別過頭去,蕭浮生面露難色,尷尬地對古珂解釋道:「小珂你別介意,這哥們兒就這樣,一喝高就胡言亂語,沒嚇著你吧?」
又說:「許老師那事對他打擊挺大的。」
「沒事,人之常情。我光聽就夠難受的了。」她倦倦然一笑。
「老許,你說啥?大點兒聲......」
他仰在椅背上,眼角眉梢儘是交錯著欣喜和狂亂的笑意。
「他說,你已經醉了,睡吧。」蕭浮生俯下身來將手指輕輕搭在他肩上,視線飄忽不定柔和地觸碰著夏清泉的眼神。古珂的角度,聽不清他在絮絮叨叨些什麼,只是幾分鐘後夏清泉打架的眼皮終於完全合攏,他睡著了。
「這麼快!許老師通靈了?」
「是催眠。」他輕嘆一聲,連拖帶拽想把人搬到沙發上,未果,極其尷尬地抬眼瞄著古珂,「我應該讓他先躺在沙發上再催眠的......姑娘搭把手?」
「唔......這傢伙真的沉。」
「嗯,是他真的沉,不是我搬不動他。」
如此有說服力的解釋。古珂失笑,朝沙發的方向說了句「晚安,少年」,旋即轉向蕭浮生忽閃忽閃地眨巴眼:「我今晚可以留下來嗎?」
「可以。」
「哇,真的嗎?你就隨便讓女孩在家裡過夜的嗎?」
「笨蛋。」他抬手揉亂古珂的頭髮,「你害怕你的所謂住所只有你一個人,都寫在臉上了。我要是再不答應就太不近人情了吧?」
「我討厭你,你們這些學心理學的壞傢伙,我的秘密都被你們猜完了。」
「是,都是我的錯,心理學自創造起就有極大的社會危害性,我謹代表同行們向您道歉......敢問小姐打算什麼時候睡覺?」蕭浮生忍笑忍得很辛苦。
「等我把十三局的牆......不,我是說我看一會兒資料就睡。」
「好,那就早點休息,明天放你假,不用去局裡。」
他又加上一句:「希望今晚清泉的行為沒有給你帶來影響,他平時都不這樣的,是個大好人。」
「我知道的,放心吧,你先去忙。」
「哎,好......那個,你想看十三局資料庫的話,我可以叫詩隱幫忙......」
「啊啊啊你怎麼那麼多話!去查你的案子啦!」
蕭浮生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