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雨天。

她束好純白色的髮帶，右手在梳妝台上摸索著頭紗。眯起近視度數不淺的眼睛，勉強能看見桌面上搭著一塊輕薄的紗狀物，拈在指尖別到發上的千分之一秒里，她的手腕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不安全感。此刻她只想戴上自己笨重卻安穩的圓框鏡再扯下一頭紙片兒似的裝飾，隨便套進管他哪一件白襯衫牛仔褲，從這裡翻牆逃出去。藏在樹林里或者人群里。

哪管這是不是她自己的婚禮。

枕邊人非心上人，裹在那件以愛為名的禮服里，她身不由己。

狹小的教堂擠下一排神像就已經算是密不透風，更何況還有五六十個看不清面孔的人頭。她站在聚光燈下面，熱量灼燒著腦漿，她局促地揉搓白紗裙，彷彿在摸索尋找裸身的國王那條並不存在的後擺。台下那些親戚朋友的面孔，像海嘯來臨之前的潮水不聲不響地漸漸向後退去，如服裝店裡姿態僵硬的模特，五官模糊難以辨識，而嘴唇咧開的弧度清晰可見。她能感覺到，五六十片形狀各異的嘴唇，一開一合蠕動著吐出兩個字：

古珂。

古珂是誰？

反正不是我。

那我是誰？

我是......古珂。

於是她踩著灰姑娘的水晶鞋機械地挪向教堂中央，那裡站著一個男人，略長的頭髮，精緻的面龐，華貴的領帶，筆挺的西裝，眉里眼裡笑意滿得要溢出來。他向前走幾步為她提起泡沫那樣巨大輕飄的裙擺，像個真正的紳士。

天亮了，得不到王子的小美人魚就會變成泡沫，然後以婚禮的名義，嫁給能夠將就的人。一個聲音對她說著。

她看見神父轉向身邊的男人：「許寧軒先生，請跟我念您的誓詞。」

「好。」呼之欲出的溫柔。

「無論貧窮或是富裕，無論疾病或是健康......」

「無論貧窮或是富裕，無論疾病或是健康......」

「我願意......」

「我願意......」

「牽住古珂小姐的手......」

「牽住古珂小姐的手......」

之後他又說了什麼，她全然沒有印象，只想從太陽穴伸出兩隻鐵鉗抓住字字句句再塞回大腦里好好理解一下。在她把這個荒誕想法付諸實踐之前，她聽見神父說：

「古珂小姐，現在輪到你了。」

輪到我了嗎？要......要做什麼？

「請跟我念：無論貧窮或是富裕，無論疾病或是健康......」

「無論貧窮或是富裕，無論疾病或是健康......」

「我願意......」

「我......」

她的大腦一刻也沒有停滯，而舌頭替思想悄然打了個結。

「念呀，孩子，念下去呀。」

「我願......」

「對，就是這樣，念呀，別緊張。」

「......願意......」

「牽住許寧軒先生的手......」

「牽住蕭......不，我是說......」

世界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