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離開

宋河離開家的那天，懷寧下了很大的雪，積雪足有五六公分。

「把這個帶上。」臨走那天早晨，母親李香蘭早早爬了起來，給他烤了幾個山芋。

怕山芋弄髒宋河的手和衣服，李香蘭特地找來一張廢舊的報紙把山芋包好。

臨了遞給宋河時又擔心燙著宋河，又捧著山芋折回屋裡找了塊幹凈的毛巾包在報紙外面。

宋河沒有接，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母親。

以前從沒認真打量過，如今一看，發現母親原本烏黑的頭髮不知何時多了幾根白頭髮；原本在他印象里白皙漂亮的臉也變得蠟黃，豪無光澤；眼角更是堆滿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皺紋。

望到母親如今的樣子，宋河沒說話，只是紅了眼眶。

「怎麼了？」

見宋河遲遲不接山芋，李香蘭以為他不喜歡，突然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尷尬地笑道：「是媽媽糊塗了，我們小河不喜歡山芋，媽媽糊塗。」

說著，她又轉身將山芋放在一旁，無措地往自己身上擦著手，以此掩飾自己的窘迫。

「媽……」宋河輕輕拽住母親的衣袖，心如刀割，卻說不出半句寬慰的話。

「誒。」李香蘭轉過身，勉強地沖他笑著，叮囑著：「到了那邊，要聽爸爸的話，吃的喝的，玩的，什麼也不要和弟弟妹妹爭搶，你是哥哥，要懂得謙讓，要多照顧他們，知道嗎。」

「知道。」望到母親強忍傷心的模樣，宋河的心一寸一寸地在暗處皸裂開，鮮血四濺。

他幾乎用盡所有意志才勉強自己沒有崩潰，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卻讓他攥得指關節發白，長出一些的指甲更是深深鉗入肉里，皮膚被指甲劃破，溫熱的液體從指甲沒入的地方緩緩滲出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兒疼痛。

「我決定了，我要跟他走。媽，對不起，我怕了，窮怕了，我不想一輩子都被拴在這兒，你放過我吧，我不想……不想再過這種吃完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了。媽…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再過這種……」回憶不敢再深，因為都是刀子，僅僅只是想到為了能跟宋遠走，他竟跟母親說出那種殘忍的話，宋河便覺得自己該千刀萬剮天打雷劈，然而縱使不忍他也還是要走，且必須走。

「照顧好自己，沒事別惦記我，我不值得您惦記。」

「小河……」李香蘭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她沒想到兒子會跟她說出這樣的話。

「您就當……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宋河不敢再看母親眼睛，不敢看母親破碎卻強忍崩潰的樣子，他一把拿過母親之前放在一旁的烤山芋，逃也似的衝出家門。

沒有辦法，這是他必須做出的決定，為了救母親，為了從宋遠手裡拿到那筆高昂的手術費，他必須這麼做，於是年少的他掏出一把雙面刃，一面刺向他最愛最愛的人，一面刺向他自己。

那天，雪下得很大。

那條，氣溫很低。

那天，宋河拿著熱烘烘的紅心烤山芋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一個決絕的背影給身心都幾近破碎的李香蘭，也是那天，宋河幾乎把這輩子要流的淚水全都留在了那輛車裡，一上車他就抱著兩個熱烘烘的烤山芋縮在角落裡無聲地哭泣。大概是怕身後的人聽到動靜會跟著傷心，十七歲的少年躲在車上哭得極其隱忍克制，即便哭得渾身顫抖淚流不止，卻仍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車裡另外兩個大男人看著這一幕，鼻尖一酸，不禁為之動容，司機不忍心再看下去，下車從後備箱拎出裝滿現金的箱子，把箱子交給李香蘭後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