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說，老闆永遠是一個公司里下班最晚的那個，這話不錯。關好了電腦的時候，已經臨近午夜。我靠在椅背上活動了一番手腕，疲勞潮水一般襲來。我想喝一杯咖啡，加奶不加糖的，卻不知問誰去要。

這是我認識楚函的第十五年。

不得不承認，三十五歲一過，高強度的工作對我來說慢慢變得困難了起來，那些年輕時熬的夜通的宵，對身體的傷害也漸漸找上門來。幸好楚函辭職得早，不然……我坐在老闆椅上愣了一愣——

不然……怎麼樣呢？

他離開我七年了。

他遞上辭呈時的情景，如今依舊曆歷在目。他穿著幹凈的白襯衫，沒有打領帶，看上去和學生時期沒什麼兩樣。他畢恭畢敬地將文件雙手呈上，歸還了工作用的電腦，同時歸還的，還有我送他的那枚指環。我盯著那戒指出神，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戒指留著吧，當個紀念。」

「謝謝老闆，不必了。」時隔許久，我又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溫柔的疏離，「我想戒指這種東西，有一枚就夠了。」

他對我深深鞠躬。我看到他眼睛裡泛著淺淺的淚光，回頭之時卻異常堅定。

他捨不得我，是他心中有愧，他覺得這些年虧欠了我，不能給我一個回應。

不必的，寶貝。如果你對我的感情只有愧疚，我寧願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可言。

難得有一個不加班的周末，我抽時間回去看了看爸媽。爸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大概也是年輕時操勞過度的緣故。我在他床邊伺候著，終於還是忍不住，將疑問問出了口:

「爸，您當年被盧亞峰背叛之後，是怎麼走出來的？」

父親看著我，臉上竟然露出了些懷念的神色:「亞峰當年離開也是早有預兆，他一直沒忘了初戀，所以我提出了分手。分開以後確實難過了好一段時間，我就忙著工作，漸漸也就不難過了。再後來遇到瑞貝卡，就徹底放下了。」他拍了拍我的手，「爸知道你還沒忘了楚函，可是這麼多年，也該試著走出來了。」

「您比我幸運，」我苦笑道，「他走了以後，再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讓我忘了他，也許是因為從未擁有過吧。」

是啊，這樣回頭看去，我愛了他整整十五年，確從未擁有過他一分一秒。

可悲啊。

我想起去年冬天的時候，曾經偶然間見過他一次。那個冬天的初雪落得格外早，我在公司門口看到了匆匆上車的秦文辛。車外難得沒有粉絲圍著，也讓我能夠隱約看到車裡人的輪廓——是楚函。這個輪廓我曾經日日夜夜裝在眼裡，自然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我看見秦文辛在車門關閉的瞬間撲過去抱他，隔著車窗都能感受到他們二人擁吻時的福祉。

必須承認，我曾經是抱過等到他們分手那一天再把楚函搶回來的想法的，不過在那一瞬間，我放棄了。

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那種眷戀和依偎，好似他們已經做了不止一世的戀人。

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楚函。我又開始偶爾出入聲色場所，看那些年輕誘人的身體隨著音樂肆意起舞，滿腦子都是那年會議室大門開啟，少年穿著白襯衫，怯生生探出臉來的樣子。

我愛楚函，愛二十歲的楚函，愛三十歲的楚函，愛此生再也不曾相見的楚函。

我收養了一個男孩，眉眼和楚函有三分相似。我給他買了很多白襯衫，喜歡看他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

我叫他小函。

小函八歲那年，有一天放學回來笑嘻嘻地告訴我:

「爸爸，我今天牽了隔壁班玲玲的手哦！」

「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拉了勾勾，要永遠在一起！」

看著小函單純可愛的笑臉，我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紅了眼眶——

小函也好，函函也好，都找到了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啊。

他們福祉就好。

福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