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演過很多電影，這是第一次覺得，生活比電影還要電影。

他和顧今朝結婚了。

如果是昨天以前，有人和他說，喂，夏晚，你就要和顧今朝結婚了，他斷然不會相信，甚至還會覺得好笑。

怎麼可能呢，那可是顧今朝。

可這竟然是真的。

就在昨天，那個空調壞了的咖啡廳里，顧今朝看著他，說，可以。

再往前一句，是夏晚腦抽問的，那你，可不可以和我結婚啊？

腦子裡彈幕過多，最顯眼的一句是，傅盛饒——永遠的神！

如果不是來之前傅盛饒發的那句「你真不考慮趁火打劫？比如讓他跟你結婚什麼的」，夏晚自己是完全不會往這個方向想的。就算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一線明星，就算有無數粉絲追捧，就算現在的他身價極高，隨便一部戲的片酬就已經超過普通人一輩子的收入，他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顧今朝。

那個在他心裡像是鍍了金邊、發著光的少年。

那個他偷偷喜歡了十年的少年。

不管怎樣，民政局的印章一按，兩人的婚姻關係便就此成立，由不得誰說不。

現在，那位已經成為了他法律意義上的丈夫的男人就站在他身邊，把結婚證揣到風衣的口袋裡，微微偏頭看他，用那磁性悅耳的聲音問他：「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夏晚趕忙抓住他的手。

顧今朝低頭耐心地調整兩隻手的位置，與他十指相扣。

夏晚怔怔地看著他濃密的睫毛，內心五味雜陳。

如果不是顧今朝的父親出了事，他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有這樣親近顧今朝的機會，但顧今朝的父親出了事，顧今朝該有多痛苦。他痛恨自己知道這個消息太晚，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到替顧今朝解圍，又僥倖自己最終還是趕上了施以援手，才能聽見顧今朝問「有什麼其他條件」。平心而論，坐上飛機的那一刻他腦子裡真的什麼都沒想，但下飛機之後傅盛饒發的那條消息映入眼簾，神不知鬼不覺地改變了此行的性質。

說完那句話夏晚就後悔了，慌亂地想要否認，沒想到顧今朝根本沒給他反悔的時間。

一錘定音。

後來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夏晚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顧今朝最後問了一句「我是要在下面嗎」，把他震得不輕。

毫無疑問，顧今朝是個直男，而且交往過一個女朋友，在他們家出事之後就和他分手了。所以，他和自己結婚也只是因為無故受人恩惠心裡不安，僅此而已。他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他。

可是他還是那個做什麼事都要儘力做好的顧今朝，哪怕是這麼一段在他看來並不合心意的婚姻，他也會努力適應，比如牽他的手。

在踏出民政局的前一秒，夏晚終於忍下心頭不舍，晃了晃兩人相連的十指，說：「如果你覺得奇怪，我們可以不用這樣的。」

顧今朝看他一眼：「夫妻之間牽手很奇怪？」

「……」

夏晚閉嘴。

兩人就這樣牽著手出門。

雖然同性婚姻法已經透過一年半，敢在大街上牽手的同性情侶卻還是有限。法律改變了，觀念卻還沒來得及更新，許多人對待同性戀的態度仍舊和透過前一樣，這也是夏晚這樣顧慮的原因。人死於流言蜚語，他擔心顧今朝也會遭遇唾沫星子，或者是他本身不想被人看見。

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顧今朝神色淡然，與他相貼合的掌心溫暖幹燥，連碰見熟人也沒有鬆開他的手。

「咦，顧醫生，這位是……」年輕姑娘好奇地打量著夏晚。

顧今朝淺淡地抬了抬嘴角：「我先生。」

夏晚戴著鴨舌帽跟口罩，只有一雙笑眼露在外面，跟著打了聲招呼。

姑娘目光不錯地盯著他，夏晚心道不好，就在這時，姑娘露出震驚的神情：「你，你不是夏……」

「噓。」

夏晚把帽檐壓低了些，沖她擺擺手。姑娘很快反應過來，四周看了一圈，小聲說：「沒人聽見，沒人聽見。你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夏晚有些為難，當街簽名太顯眼了，搞不好就會被人拍下來，繼而把照片傳到網上，那樣他和顧今朝的事情就必定會曝光。倒不是說他想掖著藏著，只是在他正紅的時候爆出來，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顧今朝將會收到多少謾罵。顧今朝怎麼能面對這些。

但是不給簽的話，他又怕顧今朝覺得他端架子，不好相處。

察覺到他的為難，顧今朝開口替他拒絕了：「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現在不方便。」

夏晚一聽，趕緊接過話：「是啊，我回去再給你簽，到時候給你。」

姑娘也不糾纏，幹脆地點頭。就在她道過謝想走的時候，顧今朝又說了一句：「他是公眾人物，今天的事情幫我們保密，好嗎？」

……

姑娘走了，夏晚開車送顧今朝回醫院。為了還債，顧今朝把房子車子都賣了，現在就暫住在出租屋，每天坐巴士上下班。夏晚看不過去，幹脆提出讓顧今朝去他家裡住，反正都結婚了，住在一起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顧今朝不動聲色地僵了一下，卻仍是說，可以。

於是送走顧今朝之後，夏晚一下午都在忙著收拾房子，準備給顧今朝倒出地方。期間傅盛饒還來了一次，紆尊降貴地幫他掃了個地，然後仰在沙發上不幹了，並且使喚夏晚給他端茶倒水。

「你不覺得這房子兩個人住小了點嗎？」

夏晚把冰果汁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也跟著坐下。

「是小了點，主要是這個事情太突然了，我沒來得及準備。」

傅盛饒翹起二郎腿：「我濱海那邊有套房，一百多平，能看海景，還沒來得及裝修，你要嗎？」

夏晚有些心動：「多少錢？」

傅盛饒拿起果汁優雅地和他碰了個杯：「你要就送你了，就當新婚禮物。」

「別。」夏晚跟著喝了一口果汁，「之前他們就天天在說我被你包養，我懶得反駁，現在我都結婚了，得注意點了。說個數，爺有錢著呢。」

傅盛饒比了一個數字。

夏晚一看，「妥了。」

「那我幫你裝修吧，這個當做賀禮，怎麼樣？」

「別了，自己的新房當然自己裝才有意義。」

傅盛饒冷笑一聲：「好，我也看出來了，某些人有了老公說話就是硬氣，連大腿都不要了。」

夏晚狗腿地給他續杯。

半小時後傅盛饒走了，夏晚又繼續收拾，一直到天黑才完全收拾好，擦了把汗就馬不停蹄地去接顧今朝下班。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還有病人問診，夏晚只得先在一邊等著。顧今朝出生在醫生世家，從小就立志做一名比他父親還要好的醫生，夏晚在心裡幻想過無數次他穿白大褂的樣子，卻都不及眼前的玉樹臨風。

真好看啊，這個男人。

工作中的顧今朝看起來比平時還要溫和一點，病人描述得亂七八糟他也沒有一絲不耐煩，微微歪著頭認真傾聽，時不時地詢問幾句，在病曆本上唰唰寫幾行字。

傾聽時的神態、拿筆時的姿勢、字體，夏晚無一不熟悉。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思緒卻已經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

……

「晚點我們班要新來一位同學。」老師說。

正是初三下半年，因為戶籍的原因，轉校生多了去了，同學們並不驚訝，只有幾個八卦的在好奇新同學的性別和長相，不包括夏晚。

他還在神遊。

那時的他什麼都不關注，滿腦子與現實脫節的天馬行空的念頭，有時候消沉了還會想想生存與死亡的關係。小小的年紀，總是想著不該想的煩惱，因而總是看起來很沉悶，也不合群。其實他很渴望別人的關注，但是又不敢踏出那一步主動與人交流，一心只渴望著別人發掘，便越來越孤獨。

所以他很羨慕那個一來就受到全班關注的顧今朝。

白皙幹凈的少年跟著班導走進來，底下一片嘩然。

「他叫顧今朝，以後就是我們班的同學了，希望大家好好相處。」不像電視里那樣還需要自我介紹，這邊老師簡單地說了一下就給顧今朝找地方坐下了。正巧，這個位置就在夏晚後面。

夏晚和其他人一起目送著顧今朝坐下，一直到他掏出書本才趕緊轉過去，尷尬地想起自己已經快一個禮拜沒洗的頭。

班導在講台上搬了張椅子坐下，點名叫人上去背課文，夏晚被點到，上去磕磕絆絆地背了兩句，腦子像是當機了，愣是想不起來下面的。情急之下便一頓亂瞟，正巧瞟到有大膽的女生給顧今朝傳紙條。

顧今朝接過紙條看了一眼，疑惑地抬頭，女生笑嘻嘻地沖他揚了揚下巴，顧今朝收回視線，把紙條折了兩下放在一邊的書底下。

班導看不下去了，主動提醒了一個字，卻見夏晚還在發獃。

「夏晚！」

夏晚被驚了一下，回過神來，一張臉漲得通紅。班導也拿他無可奈何，把書塞到他懷裡。

「回去繼續背，放學之前再給我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