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最後一面
小說: 妙啊 作者:酱酿荔枝 字數:3396 更新時間:2022-01-04 15:16:50
小許接寧景到安杉療養院已過午後。
院前種滿了植物,鬱郁蔥蔥,院里更是花香芬芳,春天氣息濃郁,花叢里架了個鞦韆,鞦韆旁是一隻精巧的鳥籠,籠子門都不關,彩色的鸚鵡正和其他彩雀兒站在梨花樹上「廝混」,聊的正歡。
空氣質量很好,寧景想打個電話給寧顏的,卻發現完全沒有信號。
「小許,你跑哪去了?」楚醫生有些慍怒,尤其見小許還帶了外人進來,這不合規矩,但見了來人的臉,也是神色突變,「這,這是哪位?」
小許也是很為難:「寧先生要見的人,我能有什麼辦法?萬一告到蕭先生面前,我們不就完蛋了?」
「可寧先生在打吊針,剛剛睡下,」楚醫生看了眼手錶,「起碼得睡到五點。」
「我可以等等。」寧景突然出聲。
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見這個人,總覺得除了這一次,以後都不會再見到了,內心無比期待著這該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老人?孩子?男女?為什麼要見他?又為什麼不親自去而非要到這麼遙遠的偏僻的地方來?
「那請吧,他的房間在朝陽的那一間,另外,麻煩什麼東西都不要碰。」楚醫生微嘆一聲,打發小許去喂鳥。
寧景點點頭,才被放了進去,很寬敞明亮,普通的傢具,牆壁上還掛了一幅畫,畫很寫實,是一棵粗壯的香樟樹,看起來應該是有些年歲了,畫的署名是寧子晉。
寧子晉?是不是就是那個要見自己的人?
寧景推開門,已經不是冬天了,房間里暖氣依然開的很足,裝修無比用心,所有桌桌角角全部是圓角,還包上了厚厚的海綿墊子,他幾乎不忍心下腳進去,雪白的地毯幹凈的不得了。
這個人,是誰?
寧景脫了鞋子,這地毯,得真的動物皮毛吧?
床上的男人臉色蒼白如紙,一隻手露在被子外面,枯瘦如柴,在打吊針,如楚醫生所言,在睡著。
這便是寧子晉?寧景覺得他很眼熟,在哪裡見過?怎麼可能?如果真的見過,他又怎麼會不記得呢?
「來了?」床上的人忽然睜開了雙眼,倒是嚇了寧景一跳。
寧子晉輕輕笑起來,寧景真的很像他。
「你、你是誰?」
腦海里跳出了一個無比離譜的答案,寧景很詫異,怎麼可能呢,他爸又不叫寧子晉,這個人分明在笑,笑的很靜默,眸子漆黑,空空洞洞的,再無任何情緒波瀾,彷彿天地間沒什麼值得動容。
完全沒有悲歡的笑,形容枯瘦,說下一秒會離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寧景心口一顫,卻完全不敢上前,這個令他熟悉的人,空氣里全部是消毒用的藥水的味道,似乎已腌漬進了他的骨子裡,無法消亡,亦不能毀滅。
他突然覺得臉上冰涼涼的,抬手一摸,竟是淚水!
「如果按照正常上學年齡,你今年該大學畢業了吧?」
寧子晉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他終於見到了寧景,寧景的身體里流著他的血,眸眼裡有他的溫柔,骨骼里有他的倔強。
「是。」寧景遲緩的應了。
「學的什麼?」
「建築設計。」
寧子晉頓了頓,這聽起來,的確像是一個律師母親會替孩子選的專業。
「他們說你應該在睡覺,起碼要睡到五點。」
寧景緩了緩心神,根本沒睡的寧子晉弄的他措手不及,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可也沒直接問出「你是我爸嗎」這種問題,寧子晉也不像是有話直說的樣子。
「不夠。」寧子晉嘆了口氣,微微闔上了眸子,他哪裡不想睡?相反,他想睡的不得了。
「什麼不夠?」
「劑量不夠,我睡不著。」寧子晉對著寧景指了指自己打著吊針的手,解釋的有些敷衍,神色倒算得上是溫柔。
「你,想幹嘛?」不會是要他拔針吧?
寧子晉似乎能聽到他心聲一般,舒展眉眼,然後點點頭。完全沒有一點四十多歲中年男人該有的風範與成熟。
「這,那群醫生不會衝進來打我吧?」
「在他們期望里,我都還沒醒,怎麼會來打你呢?」寧子晉看著他半信半疑的幫自己拔了針,拿著棉球按住針眼的地方,屋裡也沒風,眼睛卻像進了沙子。
真是的,寧景都這麼大了。
「平時,都愛讀些什麼書?」
「啊?」這是要問學業?寧景有些懵,平時除了正經上課,倒也沒有多愛看書,反而對畫畫寫寫更感興趣,他自認有些慫:「不太愛看那些著作,在學校就是上上課,看看自己喜歡的閑書。」
呵,寧子晉彈了下他的腦門,這又不隨他了,他當年可是聯考省狀元啊!如果不是為了蕭空亭,哪裡會自降檔次去讀錦大?
「沒文化,是會被騙的。」
「唉,誰讓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建築設計這個專業呢,內容沒意思,行為也枯燥,實習蹲工地,圖紙改改改。」寧景毫無負擔的坦白說了,真是奇怪,分明對著他媽的時候,他都不敢說這個話的。
而且,他媽媽和面前的男人完全不般配,他媽媽嚴肅規矩,面前的男人話語隨意的很,就像兩個世界的人,被強拉硬湊在一起,而生下的他和寧顏。
「那就去做喜歡做的事情。」
「哪有那麼容易?我好不容易讀到畢業,就是為了改行嗎?」寧景笑著說道。
「改行做自己喜歡的行業,那也很值得啊!」寧子晉聲音沙啞,聽起來卻柔的過分,枯瘦的手揉了揉他的碎發,就像在薅寵物狗一樣,把寧景的頭髮都弄亂掉。
「來、來得及嗎?」
這真的就是血緣之間的聯繫吧,分明記憶里都快沒這個人了,可這個人一出現,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將兩個靈魂牽扯在一起,就像從未分離。寧景看著寧子晉走向窗邊,挺有閑心的直接坐在了地毯上,內心分外動容。
「如果為了喜歡的事情,多苦多累都心甘情願的話,那又有什麼不值得呢?」
「那我試試吧?」寧景向他一樣倚著牆,在厚厚的地毯上坐下。
兩個人看著窗外盛開的花與逗趣的鸚鵡,共同享受著溫暖的午後陽光,寧景都覺得有些玄幻,太奇妙了。
「不用試,你一定可以。」
「誒,對了,最近我惹我媽生氣了,你有什麼辦法哄哄她?」
寧景太知道景鳶的性格了,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耗下去只有兩種結果,要不和蕭瀚分手,要不別認這個媽了,但對象可以再談,媽怎麼可能不要?
這題的難度類似於媳婦和媽一起掉河裡,先救誰。
如果他媽知道他爸還活著,並且他爸看起來還算開明的份上,會不會就把這一頁翻過去了?
寧子晉氣笑了一聲,「你惹她做什麼?」
「她不同意我談對象,沒對象的時候催著我談,談了她又不滿意,不滿意就算了,還打我。」寧景毫不猶豫的告狀。
「我和她結婚八年,從沒和她鬧過冷臉,我怎麼知道如何哄她?」寧子晉如實回答道。
「律師,女強人,你居然從沒和她吵過架?不會吧?不過……」寧景頓了頓,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不過你們倆既然從來沒吵過,那為什麼不在一起了?我媽她一個人,壓力真的很大的。」
「我不愛她。」
寧子晉是真心的,他寧願在這裡,被蕭空亭用遺忘藥水折磨上十年三十年,也不願意接受與景鳶的婚姻,至少他在這裡是心甘情願的,哪怕是死,也是甘之如飴。
寧景微怔,完全沒想過自己會收到這樣的回答,「是因為她太強勢所以不愛了?」
「不是的,是我從來沒有愛過她。」
要說強勢,蕭空亭難道不夠強勢嗎?
寧子晉看著他,一時之間無處下手,不知道該怎麼勸他不要喜歡蕭瀚了,去愛一個值得愛的女孩,普通平淡的過完餘生。
因為自己的例子在這裡,即使太難了又痛苦,賠了青春,餘生也不溫柔靜好,卻不回頭,不退縮,哪怕結婚生子也可以狠心拋棄了家庭,和愛的人在一起。
這和景鳶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關係,這也和寧景會遇到什麼樣的好女孩也沒有關係,愛情里,沒有值不值得應不應該。
喜歡就一頭撞了南牆,不為一句大人口中的值得而去錯付終身。
簡單幹脆,不怨不悔。
「那你們,為什麼在一起?」還生下了他和寧顏,寧景的聲音有些幹,充斥著無力感。
不是不愛了,而是從來沒愛過。
寧子晉看著他,沒打算隱藏著什麼,孩子大了,也有權知道事實。他一字一句,認真的解釋道:「包辦婚姻,強拉硬湊。你可能都不信,但我現在想起來,如果我早知自己會被強加一段婚姻,我會逃,逃的遠遠的,永遠都不會回來。」
「你,很後悔?」
「非常後悔,我想景鳶應該也一樣。二十多年前不同於現在,那時候沒結婚,父母催著結婚,結婚了,父母催著要小孩,生孩子了,父母催著二胎,無窮無盡沒完沒了。她是個很好很特別的女人,特立獨行,聰明冷靜,婚姻簡直就是她的墳墓、她的囚籠。我很欣賞她,但我無法愛她。」
寧景深深震撼,卻又能感受寧子晉話語里的無可奈何,他對景鳶的只是欣賞讚許卻又像一把利劍,扎進寧景的胸口。結婚生子,沒有愛情的婚姻,這和要景鳶的命有什麼區別?
「我媽她,沒有反抗?」
「反抗?有什麼用?」正如他當年的反抗,毫無用處,寧子晉目光幽幽,似乎透過院里的花鳥看到了更多的寧景看不到的事物,「她不愛我,我不愛她,反而互相庇護了對方……」
直到他出事了,所有的平靜就此打破。
蕭空亭找到了已經改名為寧杭的他,那一年蕭空毅蕭空毅被趕出了國外,蕭空亭的妻子元涼病逝,緊接著元氏命數已盡,蕭老爺子大病一場,從此不再涉足集團事務,蕭空亭將權利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不聽信任何人。
那是他們分別的十年,也是重聚的,從此,安杉療養院住了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