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玉一走出餐廳，就看到了在昏暗路燈下的兩個人，燈光雖然不甚明亮，但也足夠看清他們的一舉一動。

「小寶，那是他們的隱私，走吧。」

南宮玉挽住母親的胳膊，卻是站著不動，直到男人的車開走、張凡離開，才坐進車裡。

將許進送回家後，南宮一家也回到了自己家。

和母親膩歪了一陣，南宮玉才打著哈欠上樓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喬語讓保姆也去休息，依偎在丈夫的身邊問：「你覺得張凡怎麼樣？」

「那孩子，沒說實話。」

「老秦是意外還是他殺，即使查明了，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不知道，那個男人，應該是死者的女婿，他不但和張凡認識，還給他打掩護，應該是和張凡的關係很親密。」

「他們兩個會不會是……」

「難說，張凡這孩子，心思可比小寶重的多。小寶要是真喜歡他，恐怕會被他耍的團團轉。」

「你怎麼知道他就不會也喜歡上小寶？」

「他的戒備心很重，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喜歡上別人的。」

「可是一旦喜歡上了，就是一輩子。」

「看樣子你對他的印象很好。」

「小寶從出生到現在，什麼時候遇到過故意與他疏遠的人？張凡知道小寶的身份背景，小寶又主動向他示好，他卻只是因為禮貌才回應小寶的好意。這樣的孩子，咱們是不用擔心他會因為錢而和小寶在一起的。」

「你不怕他是在咱們面前演戲？」

「如果是演戲，為什麼不把自己演的好一點？沉默寡言也就算了，還一點禮數都不懂。餐桌上一共五個人，三個人都是他的長輩，他卻不知道照顧，只是低頭吃自己的。如果這次的會面是見家長，我可是很不滿意的。」

南宮啟擁著妻子站起來：「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就不用操心了。小寶還年輕，沒長性，他現在覺得張凡和他曾經見過的人不一樣，等他沒了興趣，說不定就把他拋之腦後了。」

「很有可能，小寶做什麼事都是一時的興起，說不定什麼時候法醫就不當了，對於張凡這樣一個沒什麼特點的人，大概也是記不住。不過，小寶說他在畫畫的時候彷彿有追光特效，我看他注視著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的時候，雖然沒有自帶光環這麼誇張，但確實是與和咱們吃飯的時候不一樣。」

「我倒是沒有注意，怎麼個不一樣？」

「他即沒有身高優勢，相貌也不出眾，絕對是丟進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可是他在看著病人、向遺體鞠躬的時候，他的表情完全變了。他彷彿能感受到去世之人的痛苦，悲憫的神態就如同一個聖人。」

「你這樣的形容，可是比小寶說的自帶光環更讓我覺得難以相信。」

「要不是親眼所見，我也是不會相信的。」

「這個張凡，我一直以為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難道還能有驚喜？」

「也有可能，你要相信自己兒子的眼光。」

「當然相信，他可是我兒子。」

夫妻兩人談笑著回到房間，而被形容成聖人的張凡，正坐在自家的後院，看著眼前一片肅靜的墓碑，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放著自己與男人的一幕幕。

男人是高中時的班代，老師的寵兒、女生愛慕的對象，而男人卻是對張凡格外的關注。

張凡很早就意識到了自己對女生不感興趣，對於男人的靠近，想回應卻又不敢，但也感覺得到，男人對自己的好，不只是簡單的同學關懷。

在高中即將畢業，年滿十八歲的時候，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對感情的渴望，向家裡出櫃。張凡的想法很簡單，不能讓喜歡自己的人受委屈，是打是罵，自己一人承擔。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看著男人向自己走過來，張凡鼓足勇氣準備向他表白，並且向他坦白自己的秘密，話還沒說出來，就聽到他對自己說再見。自己準備好的一肚子話，也只能化做「再見」兩個字。

男人上了最好的大學，張凡去學了化妝。

本以為這輩子再沒有見面的機會，卻沒想到幾年後竟然在街頭偶遇。

男人西裝革履、意氣風發，張凡卻是才為一位因車禍而造成面部嚴重損毀的死者化完妝，一個晚上沒有睡覺，使得他精神萎靡，身上還散發著一股讓人很不舒服的味道。

重逢後的第二個月，男人向張凡表白，張凡沒有答應他的追求，而是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他。

男人沒有反感的離開，卻是笑著握住他冰涼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樣的。」

兩個人交往了一年，雖然因為工作性質而聚少離多，張凡卻覺得這是自己最快樂的日子。

可惜美好總是短暫的，在周年紀念日的當天，男人提出了分手，要和父母喜歡的相親對象結婚。

「我愛你，我敢肯定的告訴你，我這一輩子唯一愛的人就是你。可是我抵不過現實，更不能讓父母失望。」

張凡沒有回應他的情深，只是笑著送上祝福，轉身後將眼淚逼了回去。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是我自己不夠優秀，不能做你堅強的後盾，讓你沒有勇氣去抗爭。」張凡抬頭望天，想到了南宮玉，「如果我可以和他一樣，有傲然面對全世界的資本，我肯定不會放你走。可是我什麼都沒有，我怎麼能讓你為了我去傷父母的心、毀掉自己的大好前途？」

在寒風中坐了一個多小時，才重新回到屋裡，手機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張凡，你幹什麼去了？」

「沒幹什麼，在外面，沒有聽見電話，有客人了？」

「是，接嗎？」

「接，在哪兒？」

對方報了一個地址，張凡算了算時間：「大概需要一個小時。」

「你還要走過來？」

「一個小時後來得及嗎？」

「倒是來得及，但是也太遠了……」

「沒關係。」掛掉電話，穿上外套背上包，在深夜走了五十多分鐘，到了目的地，沒有喘口氣，直接開始工作。

每次接到工作，張凡都會希望自己看到的只是遺體。但是因為意外去世，都會多多少少留有遺憾，因此見不到鬼是不可能的。如果站在他面前的鬼面帶微笑，他的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如果是滿面愁容的鬼，他的心也會變得非常沉重。

如果張凡能知道喬語對他的評價，他一定會告訴她，我不是什麼悲天憫人的活菩薩，只是由己及人。如果我死了，是會面帶微笑，還是會滿心遺憾？如果我也是面目全非，會有人為我雇來美容師嗎？

每一個死者，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張凡是最後一個能傾聽他們故事的人。他知道不被理解、無處訴說的苦悶，既然有這個能力，如果不為他們做點什麼，會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