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月司亮便秘密出巡到了災情最嚴重的冀州惠平郡，可此地卻已不是當初上報時的情形了。豪雨侵襲沖了河堤將大部分百姓家畜淹沒，死傷無數，殘屍敗蛻。

「聽說附近郡縣有藉此天災與賊寇叛軍勾結吞食錢糧的官員，導致流民與殺戮肆起，餓殍遍地……」

「惠平能倖免只不過是因重災之地不便來往又受朝廷注意以及當地郡尉及時控制而已不過這現狀也控制維持不了多久，食糧運不進來就算斬殺再多的嗜血商貴也沒用！」

司亮握緊血跡斑斑的流民襤褸衣裳鬆開手落於地上，激起一片塵土及寒流，起身拈開血紅輕輕拍了拍手，見身後一直與他保持著距離，步伐穩重的青年此時一臉愣怔複雜沉默地望著他便挑眉問道：「怎麼了？」

左羽林衛反應過來，在他即使多日勞累憔悴也掩蓋不了其美艷不可方物的面容轉過來之際趕忙垂眸：「回陛…呃蕭君，無事。」

即使數月也依然改變不了此行為，司亮無笑一聲，瞭然於心：「你是見我與傳聞和以往不同是嗎？」

左羽林衛心下一怔，黝黑憨厚的臉一下漲紅了，見他無反感之色便點頭稱道：「是。」

司亮對他的直言不諱抿唇微笑。

左羽林衛似也知曉自己的脾性，左手摸了一下脖頸，想斟酌可又怕自己說不明白便還是些許直言道：「自從跟蕭君下訪後越來越覺得傳聞不可盡信，那些評判之詞果然只有見了真人才知道是非真假。」青年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所謂期望的光。

司亮看著他突然問道：「蔚之今年幾何？」

左羽林衛薛蔚之一愣，眸中有些黯然，如實答道：「臣已二十有六。」

司亮道：「尚還年輕，何必失意？」

薛蔚之抿唇道：「清相公只與我相差一歲可地位功績卻是相差甚遠。」

小皇帝忍不住哈哈輕笑出聲來，眼裡也閃過一絲動容的波光，耳後根微微泛紅可消下去得也快，語調倒還是輕輕上揚了些許：「你倒是善與他比較，無怪乎當初清澤與我命你跟隨我一起來的時候，那臉沉丑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想你定是不願的。」

薛蔚之沒有注意到他細微的變化和對他清相公的直言稱呼，臉色一變，黝黑的臉由紅白轉黑紅的方向而去：「求恕罪！」

司亮咳了一聲，微微壓下上揚的情緒擺擺手錶並不在意：「大丈夫有志是為好事，可若太基於一人反倒容易失了方向……」

塵土飛揚，周圍的士兵幫忙抬死去的流民或百姓的屍體挖坑掩埋起來，以防產生疾病傳染，可死亡人數依舊未停止。

「其實那些所謂傳言就是空穴來風，你也看得清楚，可哪有誰逼到絕境還能一往如初絲毫不改的呢，你說是吧？」司亮望著周邊道。

薛蔚之愣怔，情不自語道：「是。」

「但我若能早些習武，也不必勞煩你跟在我身邊了。」他遺憾失落的感慨。

薛蔚之微微咬住幹裂的下唇，他倒並不是僅傾相於清澤，只不過男兒志在四方，當馳騁疆場，建功立業，馬革裹屍也不悔當初！可自家阿娘不願自己去那腥風血雨，只得了左羽林衛這個職位。

他應該高興的，至少手下也掌管了近一萬五的兵，地位待遇也比戰場上的將士高處不少，可現下風雨飄搖，他只能跟在這個懦弱的傀儡皇帝身邊保護他的安全，心裡豈能沒有一點怨念不甘之氣？

薛蔚之抬眸望著司亮的眼睛忽然沉默下來，但他也沒想到一個人可以改變得如此徹底或者說成長的如此之快。

當初在誘命太守善後災後事宜之後，扔出其貪污勾結之事，證據確鑿，在連他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小皇帝便一刀割開了事後試圖狡辯喋喋不休的太守的喉嚨並命在他死後將其示眾，其面貌之冷漠冷寒，冷刀擲於地發出的聲響惹人心驚膽戰。

他事後什麼都沒多說，在眾人不平，直嚷其不該如此莽撞更甚者直言天要亡惠平亡大興，大罵其為暴君罵清澤眼瞎腦糊！之後又平添了幾條人命之後一些自大心圖不軌之人終於閉了嘴。

就像是為過去的自己報仇般手段殘忍殺伐果斷，可現在想來，若沒有那場事惠平或許現在早已是另一種煉獄了，有不臣之心在戰爭時更容易倒戈相向，還不如殺了幹凈。

現在朝堂人手不夠，雖說大興官員一人可文武雙職，並不止於文或武一種，可要論能派出的人手還是不足，所以他對蕭澤余敢在此時邁出一步是懷有敬佩的。

靜默不語，薛蔚之忽然對前方的身影道：「臣身為左羽林衛，受命於皇，不管如何必保陛下安全，所以還請陛下放心。」

「即使我卑鄙得要你代我去死？」司亮腳步一頓，挑眉問道。

薛蔚之抿唇，英眉皺起，低頭看腳下黃土卷過膝蓋，一時又看遙遠天際，純黃色的霞光在廣闊微藍的天空與地面相接的地平線上散出它的光芒，他肯定道：「是。」

司亮轉過身，嗤笑道：「違心之語！」至於為何這般說兩人心裡明鏡，他所忠誠的永遠是這個皇帝的身份而非司亮這個人。

薛蔚之眼神微動，司亮望了他一眼，轉身向走向河口，說出的話讓他似明非明：「希望你現在做出的選擇今後不會後悔就是。」

薛蔚之握住刀柄靜靜跟上。

太守被殺後郡尉變成了此時最高的長官，他見司亮親自來後向他行了一禮，而立之年的臉上都是憔悴，熬紅著雙眼：「陛下，若再無食糧，恐怕不是要餓死就是要被逼反吶。」最後幾句他是走進到他耳邊低聲說的。

周圍有幾個餓得幾乎快要成野獸的眼睛了盯著他們的行動。

「臣想問當初陛下和清相公到底是如何商量打算的？」郡守心裡也有點沒底，隔到現在終於忍不下去了，蕭澤余隔了那麼長時間也沒透露半點，不知道在打算什麼。

司亮明白他想的，可要論商量是沒有的，但他能說？

他只不過是在等，他要利用這次爆發與戰爭徹底扭轉他的局勢，不要怪他心狠，誰叫他也不過是一局中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