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系統消失不一會，貼身宦官秦圓推開了殿門。

他走到司亮面前行了一禮，稟道：「大家，御膳房已備好晚膳，還是先請用膳吧，別餓壞了身子。」

司亮抬眸嗯了一聲，眼神緩和也柔和起來。此刻他已變成了那個被所有人控制而並不得勢的傀儡皇帝。

難得無權無勢的皇帝身旁竟還能有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人。

秦圓他曾是他進宮前在外流浪時常受照拂的兄長，只比他年長幾歲。

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全家只剩下他一人，無依的他便入宮當了宦官，直到現在他依然是他身旁唯一能信任且照顧的貼身宦官。

雖說不上到底誰照顧誰，但身為宦官總是不太健全。

所以他自身對秦圓總是有一股淡淡依賴與愧疚之情，曾多次在私底下對他發誓以後等他奪回權勢不會再讓他受苦。

那個時候秦圓也總是低著頭輕聲應他，嫩白的臉上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司亮的口味不鹹不淡，即使動作緩慢也依然帶著條理與皇族子弟的優雅，或許是剛才發生的一切總多少還是讓他有些心悸與心慌地面色蒼白。

秦圓知道今天的事情給面前的陛下有很大的觸動，就如同他一樣。

自己的感受永遠不會比他人少多少，因為當一個人改變時總是很艱難。

秦圓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外面面對他人時與一人獨處時是不同的。

在外時他面對那位大人和太後時總是唯諾膽小，恪守理規。當無人管他在外時又肆意風流，時而還暴虐不已，令人可怖，讓人分辨不出到底哪個才是他。

可當皇帝徹底一人時，他又會像剛才那般寂靜無聲，一人在哪時而皺眉，時而沉思，年輕清魅的臉上表情複雜多變，身上總會散發出寂寥的味道，就像個孤獨的孩子。

或許他本就是個孩子，也只有當自己與他獨處時才會露出些許放鬆來。

而這些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所以他不會為今天是事驚疑，心中反而有些不知味的熨燙在他心頭的暖意。

秦圓如黑夜布幕般的眼底劃過淺淺的琉璃光色的水流。

等司亮差不多食完。

淺皺著眉抿唇放下瓷碗銀筷，拿住絲帕垂眸將手指用力地細細地擦拭幹凈時，秦圓再次上前與他低聲告知，這次卻是猝不及防的意外。

「大家，太後殿下剛剛宣主上過去。剛才那林…奴也已處理完畢。」

司亮聽聞一時有些詐異，卻也很快反應過來。

臉上浮現出一副敞快的意味，隨後他又望了一眼秦圓，眸色閃動抿唇道：「辛苦你了。」

秦圓立即道：「奴不敢。」

司亮沒有問他為何處理的這麼快又是用誰的權利處理的，他不願對秦圓多想。

即使可能內心已有什麼想法，卻也選擇相信他不會背叛自己。

他朝他微微笑了聲後臉又變得難看起來，眉頭緊促，一副可怕厭惡又不願去的模樣，可心底卻又已嘲笑起來。

他周圍眼線還真的不是一般得多，這才不過一個晚膳的功夫太後便知道事要傳他過去訓斥了？

看來他猜得也不錯，既然是傀儡就多少會有些分量和用處，就算是無用的傀儡在他作出那般事後必定會震動一些人。

那就今天正好讓他來為此做第一隻翩翩飛兒的蝴蝶吧。

看它到底能走向何處，看他能不能活著到最後。

他望了一眼秦圓，在聽到太後二字產生的驚懼怨怒等浮躁之氣都會因他有所緩解。

司亮忽然首次表現出了自己對主角的在意。

他微笑著問秦圓：「你知道現在清相公在何處嗎？」

秦圓愣怔地抬頭望了他一眼，隨後很快垂眸斟酌著回道：「清相公現在應該正在處理政務，按平日作息來看再過半個時辰便差不多了。」

「那你等會與我一同去見太後殿下吧。」司亮接著他的話對他道。

他微微仰頭望著眼前的宦官道：「秦圓，我已經不想再等了。就算是孤注一擲我也不想再等了。」

秦圓忽得渾身一顫，他聽明白了，不由地瞪大雙眼望著眼前的少年。

他微顫抖著張開嘴唇道：「大家，奴不會背叛您的。」他眼裡是翻滾的思緒，可眼底最深處的那部分是堅定不移的。

司亮彎著唇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目間是風流，淺笑著卻是盈盈，他對他說：「我相信你。」

他是相信他的，所以別讓自己發現有那麼一天。

＊

竹搖清影罩幽窗，水晶簾動繞人心。

唯有投在地上的那抹影子不動如山，對來往路過的奴婢似有若無的注視熟視無睹。

司亮淺淺垂眸似虔誠不已，卻在他們望不見的地方嘴角似輕輕扯笑著。

他身姿挺拔，在觀風殿內已有近半個時辰。

可除了初來時的宮婢向他宣告一聲太後身體不適讓陛下等等之外，便再也沒了聲響。

作為一個曾入圍最佳男主角的演員，他現在是一位由太後控制的傀儡皇帝，自然不會隨意作出舉動。他會很安靜得作出與平時原主一樣在太後面前唯唯諾諾，不吵不鬧，可謂隱忍低順的模樣。

可他也不會再像原主那樣聽太後的安安靜靜地承受她的命令，唯諾到連表面上的尊嚴都失去。

他會演，他會承受並表現他的痛苦。

所以在宮婢宣完進去之後他便聲稱：「兒，不知母親身體不適，內心甚恐，還望母親保重身體，特請奉御前來求母親不要忌醫讓兒擔心。兒之疏忽是為不孝，特在此跪求母親長安健康。」

諸如此類的一片言語，絕口不提剛才他杖殺了一個她所賜的妃子的事情，將一個關心母親的兒子的情態表現的淋漓盡致。

現在的蕭澤余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蕭澤余。他要在符合原主性格的同時將所作行為說通並且讓人接受，畢竟人心是個很善變的東西。

有時候壓抑的越久，爆發出來時越會讓人意想不到。

他真的想不到，為什麼他會突然死去？

他胸中懷有波濤洶湧，似陣陣浪潮將他的心打在灘上，他腦海里明明有很多丘壑，即使他對那個世界絕望，也不曾想過放棄活下去。

他的心裡燃燒著一把火，就像曾經的原身蕭澤余那樣。

他想起系統給他的信息，眼中幽火通明。

——這具身體的原主蕭澤余，是被當今太後和先帝共同推著上的位，手中卻並未有任何真正的實權。

因當今太後是擁有極其強烈的控制欲的人，她雖身為深宮之人卻也意欲把握朝政，所以需要一個可控的人當她的棋子。

而被選中的人就是當時唯一得寵的皇子——蕭澤余。

那時蕭澤余尚還五歲，在當時毫無背景的越嬪下撫養，當時先帝極其寵愛越嬪，她卻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因怕今後變數多變，不受把控，暗自讓先帝同意將越嬪逼的自縊而死，真正地讓蕭澤余養在膝下握在手中。

先帝在作出決定後又驀然驚醒，可那時已無回頭之意，越嬪已死，他便將怒火轉移到了太後（原皇後）身上。

但太後手中卻又掌控著他的把柄，他一不能動而不能說，於是在不得已按太後命令派人壓下越嬪自縊的言論並命其為禁令，再按嬪級位分下葬後，他的視線轉移到了當時曾與越嬪有關的孩子身上。

他心中原本就有意於當時受寵的蕭澤余登基，心中又因對越嬪之事愧疚難當，於是不顧太後作對寵溺於原主，誰知這也正巧合太後的意，但她並不會告訴先帝讓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意圖。

於是蕭澤余竟被養成了風流不羈的性子，且見識淺陋，井管拘墟，令人吁噓。

後先帝因多年身心疲勞拖垮了身體驟然駕崩而去，先帝少子，縱觀全朝有能力登上帝位的竟是硬搬生湊，能多伸出一根手指都算不錯了，而這不錯中的一位就有原主蕭澤余。

雖然蠢了點，但還不至於無用之地，最主要的是先帝曾有囑咐多加照顧，那這個欺軟怕硬，還會聽話的小傀儡主子就被有新人順利地推上了帝位。

太後也乘此動作，朝堂風雲變動，但同時也有人持反對票，「後宮不得幹政，自古以來皆代如此」，新帝年幼，國家動蕩不安，後他們提出立當朝任中書令屬宰相為輔政大臣，把持朝政，即至新帝親政！

此提議一出也有人跳出反對，但經過幾周波折，最終還是定下了這個讓太後尖叫氣極的所謂折中的法子。

其中最大的關鍵原因便是提出此議內容中的主角——大興朝身懷權利一身的宰相大人——清澤。

「清相公」風華正茂，有逸群之才，德深望重，是朝堂上當仁不讓有份量的重臣，太後明知他有野心並無他可控之把柄，只得暗自壓下稱道給他個面子應下了，只道今後將他除去再說。

誰知這一拖，儘是這麼些年。

可鮮少人知，所謂的「清相公」還有另一種身份。

他是身負家國之仇的前朝太子——萬清澤！

他是註定要推翻這個苛政專權，處處斷爛朝報，毫無希望的大興朝！

到司亮穿越過來時，清澤已經掌權六年，原主也已經登基六年，剛到束髮親政之年。

六年時間，清澤已將朝堂的大部分朝廷重臣都收籠於手中，大興也逐漸呈現一片好勢，和平昌盛的景象，但這一切都只不過是表面現象而已。

這麼些年過去，太後原本的拉攏之心也早就淡去，她和家族的外戚勢力以及先帝之胞弟王族常於男主明爭暗鬥，紛爭不休，趁此外敵更是對大興虎視眈眈，時常擾亂邊境。

在此期間蕭澤余也因地位權利的受限，常常兩相參雜，不僅心有餘力而不逮從而往稍有不順心便各種殺死宮婢，暴戾的方向轉去，後因逼迫不已直至反抗，結果被亂箭射殺而死。

——多麼可悲的炮灰的一生，他甚至連合格的反派都算不上。

要說為什麼當初司亮隨性風流，卻也是過了那麼多年才被爆出得到那樣的結果，因為他除了實力之外，他能足夠分得清輕重，分手從來不拖拉帶口。

司亮還是很佩服那人將他曝光的人，雖然靳穆從旁插了手，但他不會是罪魁。

畢竟也就時間長久才能抓到他有用的把柄，當固定形象深入人心後，被突然告知那隻不過是個假象的時候反而會引起更大的波浪，設計他的人耐心和時機都抓得很准。

同內圈子裡的人也都很懂分寸，即使早在這位公子爺決定混娛樂圈時司家就已宣布與他決裂，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若不是深仇大恨或被逼無奈又有誰會去多此一舉毀了有實力名望的演員呢？而不怕他的人應該早就動手了，不會到現在才出手。

到底是誰與他深仇大恨，能想到的人似乎，可能真有不少吧？

也許系統說得對，他就是這般死的。他猶豫著側頭一笑，倒很有可能是聯手動的手。

但這就是肆意動手的理由嗎？

若都這般，誰的自己手上沒有沾過一絲無辜人的血呢？他寧可他們當面將他拉下馬也不願暗中下黑手，惹來諸多可能的意外或牽扯。

可這些說出來連他自己又都要笑出來，明白這隻不過是欺騙世人，永久的自欺欺人的笑話而已。

世間諸多不平，若是都能夠做到控制，半點由人，敞開著面說清又哪來那麼多恩怨情仇，是非血淚，又哪來蕭澤余這一生的坎坷，以及他重生帶蕭澤余完成心願這一遭呢？

有明，就會有暗。或許他最好的方法就是查明彼此的是非恩怨徹底化解這段緣。

但他不想啊。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存方式，他就是不想輕易化解，也不能輕易化解。

他看得透這其間是無盡的循環往複，但到自身總是很難釋然。

或許在某些人眼裡他可能就是個雜碎渣滓，就如同他自己看別人一樣，各有理解，誰都不能做到人人喜歡處處喜歡。

他理解那些想要殺他的人，卻也不會輕易消除陡然被失去生命後的怒火，他所作的一切都來源於心中藏著的一點火。

那點火既可以燃燒自身，燎原灼人，也能將所過之地燃燒殆盡。

或許也只有同蕭澤余這個少年一起燒盡紅遍半邊天，才能為他這一生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也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