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洛錦弦閉關已有三月，依照前世的經歷，約莫再有半個月洛錦弦就該出關了。

這日夜裡，屋外狂風大作，雷聲四起響個不停。

凌雲做了一個夢，起初是美夢，後來發現是噩夢，被嚇醒時才知，原來那並不是夢。

許是他現在改過自新有了人性，開始反省前世的所作所為後，那些前世真切發生的事，凌雲便時有經常會夢到。

這日夜裡，剛睡下沒多久他又開始做夢，夢裡，他回到了剛來九峰山拜師的那天。

他站在三生殿上。

殿門大開，姍姍來遲的洛錦弦逆光而至，身影翩然。

未等他多看兩眼，夢境陡轉，三生殿驀地變成三生門用來懲戒犯錯弟子的懲戒台。

不同昔日幹凈整潔的模樣，當前的懲戒台滿目瘡痍。

凌雲望著四周。

慢慢發現這不是世人所知的三生門，而是只有他一人熟悉，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獨自一人活了二十年的三生門。

荒廢許久的懲戒台四周雜草叢生，青苔滿地。

通向懲戒台的十幾節石階因為沒有人走動，已經被雜草淹沒，石板都快看不見了。

凌雲動了一下腳，不小心碰到腳邊的酒罈。

罈子被他一踢，順著坑窪不平的地面咯噠咯噠一路滾到懲戒台下面的雜草叢裡。

「啪！」

大抵是摔在石頭上了，隨著聲響，濃烈且刺鼻的酒氣從下往上，瀰漫在空氣中。

夜晚的風或多或少，總夾帶些不近人情的寒意。

又或許只是人心涼了，風一吹就覺得渾身都冷。

已經很久沒有喝過味道如此濃烈的酒，瀰漫在空氣里的酒氣嗆得凌雲一陣反胃。

恰好夜風吹來，一陣接著一陣，吹得他渾身發冷。

心更是止不住落寞。

這世上還有活人嗎？

他不禁疑惑地想，還有活人嗎？這世上還有人嗎？

怎麼就沒人再來這兒叫囂著殺他匡扶正義了呢？

站起來時，明明才三十幾歲，凌雲的背影卻佝僂得宛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

凌雲雙目茫茫地望著眼前這殘敗不堪的三生門，發現偌大一個三生門，竟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從前的那些輝煌如今都成了只可追憶的前塵往事。

仰頭望向夜空，頭頂是一輪皎潔的明月，清冷的月光從頭頂灑下，照得他發憷。

孤獨感緩緩襲來。

他最是受不了這種獨孤寂寞的煎熬，便起身回去。他要去冥池，那裡還有一個人。

是啊，那裡還有一個人。

是啊，洛錦弦在那裡。

是啊，他不孤單。

回去時，凌雲沒有作瞬息移動，亦沒有御劍飛行，而是像尋常一樣，慢慢地走回去。

或許是醉了。

又或許是累了。

凌雲走得搖搖晃晃步履蹣跚，蕭瑟的背影顯盡孤獨。

師尊，晚迎……

凌雲又陷噩夢，痛苦不堪，一遍遍地喚著洛錦弦。

叫他師尊，向他懺悔。

喚他名字，向他贖罪。

白天，他是改過自新，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少年郎。

是末姜口中長大懂事了的臭小子，是戚良從未放棄過的師弟，是洛錦弦見他喝醉後，也會心疼地背著他趕路的人。

可當夜深人靜時，他又變成那個苦守著心上人的屍體，獨活了二十年的人間惡霸。

「師尊，對不起。」

前世種種，無論好壞，對凌雲來說都是一場噩夢。

他是別人的噩夢。

亦是他自己的噩夢。

洛錦弦的死更是成了他永遠也擺脫不了的噩夢。

偏房裡，木床上。

深陷噩夢的人眉頭緊蹙，口中不時發出細細碎碎，痛苦不堪的哽咽聲。

一牆之隔的地方，那是洛錦弦的房間。

凌雲在偏房裡不斷被噩夢侵蝕，越陷越深，這邊在閉關的洛錦弦似乎也有所察覺。

只見他眉心微蹙，瞬時，身上開始浮現出些許淡淡的流光，那些流光匯成一縷穿牆而過，流入凌雲緊皺的眉心。

此時，凌雲仍被夢魘控制，畫面再轉，他又站在三生殿上，這次的畫面是他永遠永遠不想再經歷第二次的事情。

洛錦弦-揮劍自刎。

「——不要！！」

不管過去多久，十年，二十年，一世，兩世，這一幕永遠是凌雲心中永遠的痛。

永遠是他的噩夢。

再次目睹洛錦弦揮劍自刎，鮮血四濺的畫面，凌雲依然下意識地選擇撲過去挽救。

衝過去的一剎那，靈力已然在他掌心匯聚。

他想救洛錦弦。

他可以救他的。

窺探心法他早就修鍊到最高境界，不光能輕易奪取別人的靈力，還可以在不損傷自己的情況下將靈力渡給別人。

他可以救洛錦弦。

他可以救他的。

可當他試圖接住洛錦弦時，伸出去的手卻徑直地穿過了洛錦弦凄然倒下的身軀。

洛錦弦再次倒在他面前，他又一次失去了他。

「不！不！！」

深陷噩夢的人明知道眼前的一幕不過是場擺脫不了的夢魘，可面對洛錦弦的死，夢也好現實也好，他都感到絕望。

因為他又一次親眼目睹心愛的人死在他面前，而他在這種情況下依舊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隨著夢境里洛錦弦胸口的起伏從微弱至緩慢到無，被噩夢吞噬的凌雲徹底瘋魔。

「啊——！」

「凌雲。」

就在凌雲的精神即將崩潰時，恍惚中，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是洛錦弦。

聲音焦急，滿是擔憂。

「凌雲！」

洛錦弦焦急的聲音再度傳來，吞噬凌雲的噩夢在聲音響起的剎那，消失不見。

凌雲得以解脫。

從痛苦的噩夢中蘇醒過來，他的枕頭濕了大半。

屋外，月影掛在樹梢，這意味著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拉還可以再睡一會兒，然而凌雲卻如何也不敢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