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們嗎」東黎輕聲問。

知風扯了扯嘴角，勾出一個慘淡的笑「不恨了，早就不恨了。」

倘若沒那機緣巧合，他興許就死在了邊城的大街上，或者碌碌無為度過一生，總之不會遇見面前這個心裡眼裡全是他的人。

「我總是幸運的。」知風嘆道「在那無盡的煉獄裡，從橫屍中走出來，多是運氣極佳的緣故，上蒼如此眷顧我，我又何必怨天尤人。」

東黎誠然沒有知風這樣的心胸，那可是他甘願承受百年孤寂也要等回來的人，是他豁出千年修為也不忍看他傷心難過的人，怎的就能讓這些凡夫俗子輕賤成這般。

「風大了，回屋吧。」東黎摸了摸知風腦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好。」知風也是疲憊許多，這些埋在心底的秘密，一下子全都挖了出來，難免傷懷。

關於闖地府的詳情，東黎未向知風透漏半句，一句「無妨，一點小傷而已。」便將那十八層地獄所受的苦刑全都概括了。

他從鬼門關幹幹凈凈的進去，又從鬼門關一身血衣出來。聶秦這位昔日領兵打仗，看慣傷亡的天神見了都暴跳如雷，指著東黎罵他：你踏馬真的瘋了！

東黎半昏半醒中，卻來來回回都是那句「別告訴他。」

知風為出鬼域尋他枉自跳斷腸河的事情，東黎也不會知道了。

那河水如千萬匕首剜過他的五臟六腑，每一寸皆是滅頂的痛。可他要去尋他的心上人啊，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蠢貨。」駱雲用兩個字概括了這兩人，看他們進了房，自己也才放心回生悲堂。

「鬼王，要不要封鎖鬼域？」湯師一直跟隨著駱雲，在生悲堂入口才現身。

「封什麼封，你以為他要走，這鬼域能攔得住嗎？」駱雲怒氣沖沖的啐了句，又接著道「你沒看鬼域里這些人怕他怕成什麼樣子？當年那一戰，東黎上神的威名至今都令他們聞風喪膽，誰敢攔，你敢嗎？」

「我……」湯師認真思考片刻後，拿出一副英勇就義的膽色「只要鬼王令下，湯師願捨命試一試。」

「不自量力。」駱雲輕聲落下這句評語。

一襲人整裝出發那日，駱雲至始至終都不願出來見他們一面，聶秦抱著手催促道「別等了，要來早來了，前幾日才揚言不讓走，今日便來送行，你們真當鬼王不要臉面的嗎？」

知風還有些不死心，也不知為何，他總想再見駱雲一面。

「走了走了，別磨蹭了！」聶秦越發不耐煩，嚷嚷著便跳上了船。

東黎摟住知風的肩道「他有他的顧慮，別再這裡為難他了，上船吧。」

知風抬頭看了東黎一眼，泄了一聲氣「好吧。」

兩人轉身正要上船，身後忽然有人呵住他們「解先生。」

知風回身，見柳蘇站在原地向他道「我決定留在鬼域了，便不隨你們同行。」

「柳姑娘想好了嗎？」知風問。

柳蘇點點頭「嗯，我不會功夫，去了幫不上忙還會添亂，豆豆在鬼域沒有熟人，醒來定是要鬧的，我倒不如留下，還能陪著豆豆等你們回來。」

知風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便點頭「也好，那豆豆就勞煩柳姑娘了。」

「先生客氣，此行兇險，你們……千萬要平安歸來。」最後這句叮囑的話，倒不像是同知風說的，她盈盈目光朝東黎看過去。

東黎權當看不見，牽起知風的手拉著往船上走，知風邊被東黎往前牽著，邊回頭對柳蘇道「柳姑娘，豆豆若是問起來，你可千萬不要說我們去做什麼了，你隨意編一些好聽的話哄他就是，有勞了柳姑娘！」

柳蘇朝他們揮揮手，那行人便乘著小船，漸行漸遠了。

「他們走了嗎？」生悲堂內，鬼王背靠在門前走廊的亭柱上，對著空氣發問。

湯師聞聲現身回「走了。」

駱雲長嘆一聲氣「到底是留不住他。」

「要不要派人暗中保護他們？」湯師問。

「不必了，我自己去。」駱雲說罷，從亭柱上起身。

湯師聞言頓時大驚失色「萬萬不可！我去，我多帶些人去，您千萬不能離開鬼域！」

駱雲望著他半晌，一掌輕輕拍在湯師腦門上「你去，你有幾條命？」

看著鬼王不像玩笑的，湯師急得跑到他面前跪著攔截「鬼王！天君若是知道您離開了鬼域，定不會放過機會前來屠殺的，鬼域不可一日無主啊！還望鬼王三思！」

駱雲蹙了蹙眉「這真是令人頭疼了。」

他打了個響指，再看湯師，已然變成了他的模樣，駱雲笑道「這樣不就得了。」

「這……可是這隻能瞞過鬼域里的人，天君那邊……」

「放心，他現在忙著整理地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顧不上我們的。」

湯師還是覺著此行不妥，可駱雲卻去意已決，他太了解自家主子了，這麼些年來，但凡是駱雲想做的事情，就算要遭天譴，他也是一腔孤勇，死不回頭的。

若非如此，他怎能成為這鬼域之主。

「可是，一旦發現，鬼域便會毀於一旦，真的值得嗎？」湯師輕聲做著最後的掙扎。

駱雲驟然停下腳步，他說「你知道這世上欠什麼東西最難還嗎？人情，何況是天大的人情。」

「什麼人情要用命來還？」

「佛曰，不可說。」駱雲賣著關子，下一刻便消失在這寂靜的叢林中了。

湯師只能盯著剛剛他在的位置，長嘆一氣。

外界的情況比知風想的要好一些，或許因為是郊外，人口流動遷徙並不多。

知風一路走來滿眼都是田野風光，心情好極了。天也漸漸回暖，這才驚覺已至盛夏，又到了下河摸魚的時節了。

「東黎東黎，你看那！」知風總是走在最前邊，滿嘴全是「東黎東黎。」聽得王懷遠直犯噁心，愣是想結結實實的抽他幾鞭子，叫他收一收這丟人的模樣。

聶秦倒是很樂意跟解知風搭話，但話里話外都透著一股酸味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兒。

知風指的那處是幾個孩童在田埂上放紙鳶。

兒童放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再往前走，便是一處人跡罕至之地了，遠遠瞧見山腳下冒著濃煙，像是焚燒什麼東西升起來的。

那山腳是一條河，在河邊會焚燒什麼東西？難不成是烤魚？那也不能有這麼大的煙啊。

待一襲人過去一看，竟是五個村民打扮的男丁，正在焚燒兩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