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大紅裝束的少年沈鈺濯原本已經安靜地葬身於火海。可在紛亂中，偏偏傳來一陣呼喚。

「小鈺濯……」

火熱的空氣中，那聲音偏偏清脆婉轉，猶如黃鸝清麗高揚的美妙歌聲。

「小鈺濯，醒醒。」

她又喚。但是火勢甚猛，橫樑已被燒斷，狠狠地砸了下來。這點呼喚聲都被淹沒在了撞擊聲中。

「小鈺濯。」

那聲音固執地叫他。

「小鈺濯……」

「醒來吧，小鈺濯。」

喜床上，少年忽然動了一下。

——醒，如何醒？

「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少年又動了一下。

——時間？

「元和十年，三月初三。」

這次，少年緊閉的眼睛忽然動了動。

——你在說什麼？

「小鈺濯，三月初三到了，你還不醒來麼？」

——三月初三？

這彷彿是個咒語。霎時，所有的畫面都被靜止了！接著，彷彿是有人拿著石頭從外部在拚命地敲擊要砸開了這可怕的噩夢！

一下，兩下，三下，直到一陣清晰的破裂聲由著某個中心開始散發，爾後全部碎開，最終被分割成無數尖銳破碎的畫面片塊掉落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睡著的少年忽然身子一陣抽搐。

「小鈺濯。」那聲音更近，彷彿就貼在耳邊，所有的畫面都碎成渣隨風散去的時候，沈鈺濯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

庭院，花燈，走廊，櫻樹，還有那一池清澈的水與依傍的假山。而湖面上正盛著的一朵嬌蓮。夜風偶爾吹拂，櫻樹上飄落下幾片花瓣，石桌上的一本古書颯颯地翻了幾頁，而他額前的發也被吹散了一些。彷彿先前一切遭遇都是一場夢，此刻的沈鈺濯仍是少年模樣，並且安然端坐在這個十分熟悉的庭院內。

額角到底因為這場夢的結局而後怕到滲出了汗珠，沈鈺濯靜了好一會兒，才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汗。擦完汗之後，他又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放鬆了僵硬無比的身子。

沈鈺濯靠在椅背上，仰望櫻樹，面無表情。

「今日是何時？」

片刻之後，沈鈺濯輕聲開口問道。但周圍空無一人，也不知他是在和誰說話。接著，他又好像自問自答似的回覆了問題。

「我竟是忘了……這裡只有三月初三這一日。」

說完，沈鈺濯諷刺一笑。

而櫻花落落，竟也刺痛了他的雙眼。

「你還在麼？」沈鈺濯雙眸略失神，嘴巴已經不受控制地問了出來。

不知何處的黑暗中，仍是那一汪清水，不知疲倦不停滴落的水珠。捧著燭火的粉白綉金尾鯉長衫少女跪坐在清水旁邊，面容恬靜姣好，一如之前的裝扮，但此刻她的雙眸卻被一條白色的絲綢長帶子給繞上了，只剩額頭一抹花鈿明艷動人。

「你還在麼？」沈鈺濯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便再次重複了一遍，這一次，他叫出了名字，「館愚……」

黑暗之中的少女的確是館愚，她聽到沈鈺濯的聲音之後，輕輕地應了聲，「是。」

沈鈺濯得了回覆，多少安了心。

「你還打算繼續麼？」黑暗之中，館愚幽幽地問了一句。

沈鈺濯仍望著飄飄落櫻，滿目瘡痍，「是。」

對於這樣的回覆，館愚並不意外。只是燭火的火芯忽然一陣「噼里啪啦」作響，響得整片黑色的空間都寂寞了。

「滴——」

水聲滴滴答答，漾起波瀾，館愚跪坐的姿勢和白綢蒙眼的形象最終還是印在了水裡。

「這是第二十七次。你每每撥回時間又改變了什麼？」忽然，館愚語氣悵然地問。

沈鈺濯伸手，去接一片落櫻，「你知道的，我不甘心。」

他實在忘不了那年冬日雪地里，一抹嫣紅，一曲相思，竟是遍布了他整個心房。只要每每憶起那些熟悉而陌生的過往畫面，一種細碎的，破裂的疼痛感就會席捲他全身，整個心臟猶如被一張大蜘蛛網團團包裹，又細細勒斷到窒息！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難受到讓沈鈺濯想吐，又想放聲嚎哭，就像喝醉了酒的人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和行動，只願肆意的發泄！可沈鈺濯偏偏又知道自己這麼做只是無用功。只能一遍又一遍，裝作不甘心的模樣去質問。

「為什麼，館愚……即便我每每都撥回了時間，卻無法改變任何現狀？」沈鈺濯問了，眼角不甚劃過一珠淚。頓時，他整個眼睛都紅了，彷彿有千萬縷紅絲纏繞眼球，誓要狠狠地糾纏致死。

館愚看不到沈鈺濯的現狀，但也知道他的情緒低落，甚至已經陷落了深淵。

館愚沒辦法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她也不會說，說出口的只有陳述性的語句，「小鈺濯，我只是個記錄者，負責記錄你的一切經歷。在必要的時候還會回收而已。」

沈鈺濯原本也沒指望真的能從館愚那兒尋求到真正的幫助。他只是太久沒有和別人述說了，他急不可耐地想和一個旁觀者去講述這件事，好讓自己的所經歷的過往一切能有個看上去很是美好的結果。

可這註定是無果的。

「等我死後，你想要的儘管拿去……但現在我並沒有死去。」沈鈺濯語速比平時稍稍嚴肅了些。

「當然。」館愚輕聲回應。

這像是個約定。準確點來說，是個契約。

「小鈺濯，我可以再幫你一次去撥回時間的機會，不管最後成功與否，你都不得再繼續下去，而是停止，並且要來做我館禾館的時間。」館愚再一次提醒沈鈺濯。

沈鈺濯點頭，表示自己是不會忘記這個賭約的。

館愚如願得到肯定的回覆。接著，只見館愚撤了一隻捧著燭火的手，自然而然地放進了自己面前的一汪清水中並沾濕，然後開始撥動整整一汪水。而時間正猶如被攪動成漩渦狀的水流一般，一邊快速地運轉，一邊極速地倒退。

沈鈺濯的身影在庭院的搖椅上開始變得扭曲，然後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終，落櫻揚揚飄落下來，穿透了他的影子，落在了椅子上，落到了地上，以歲月靜好的模樣永遠沉睡。

遙遠處，似乎又有人開始歌唱：

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