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三 一世妝(8)
小說: 尋物集 作者:荔枝呀美人 字數:2091 更新時間:2019-04-26 11:13:16
當沈鈺濯重新拿起那隻畫筆,鋪開畫紙的時候,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可怕熟悉感以及違和感。可沈鈺濯沒在意,他忽視了這些異樣,而是繼續提起筆,在潔白的畫紙上落下了第一筆。
花蘿還在櫻樹上小憩,沈鈺濯已經提筆繪出了一整個世界。
花間芬芳馥郁,清風徐徐,吹散了三千青絲,櫻色從青絲緩緩滑下,紛揚起了情繞。
偶有花瓣雨打在了花蘿的鼻上,打攪了她的睡夢。
花蘿醒了,在櫻樹上伸展了一個懶腰,然後望見了樹下正在忙碌的沈鈺濯。
「阿鈺?」花蘿叫喚了他一聲。
「你醒了?」沈鈺濯仰頭對她微笑。
花蘿點點頭,又問,「你在作甚?」
目光慢慢下滑,花蘿瞧見了沈鈺濯畫案上的作品。
——滿目清雅的櫻色,樹上安憩一名少女。
花蘿看清了這幅畫,臉色忽然驟變。
沈鈺濯沒見著,他正低頭打算完成最後的部分。
「不要……阿鈺。」花蘿的聲音竟然在顫抖。
沈鈺濯察覺異樣,仰頭望著花蘿,卻只見她的面色蒼白,「花蘿,你怎麼了?」
花蘿沒答,她從櫻樹上跳了下來,迅速搶過畫來,發現這畫的人物部分已完成。
「花蘿?」
她已經聽不見呼喚聲了,她的腦子裡只有嗡嗡的響聲。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被迫放空的狀態。
三個多月來的安逸生活都已經快讓花蘿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使命。她怎麼也沒想到沈鈺濯會再次作畫,而且……是為自己作畫。
「花蘿……」沈鈺濯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瞧見花蘿的臉色慘白,他想抱抱花蘿,給她一絲慰藉。可他在觸碰到花蘿的時候,卻嗅到了一股濃重的墨汁味。
「阿鈺……阿鈺……阿鈺……」花蘿覺得自己很冷,連血液都冷透了。她不停地叫著沈鈺濯,急切地想要確定對方現在是實實在在的在自己的身邊。
她看不見了。
從五感開始,先是眼睛,很快就會是聽覺,然後是觸覺,嗅覺。味覺早就已經消失了。最後就剩感覺,最重要的感覺。
花蘿不敢想像,如果自己的感覺消失之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花蘿,你怎麼了?怎麼了?」
花蘿雙腿已經無力了,她的身子一下子就軟了下去,沈鈺濯抱著她一起坐到了地上。
花蘿聞不到沈鈺濯的氣息了,只靠著緊緊抓著沈鈺濯的衣袖來確定他的方位。花蘿死死的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悲鳴。
「這是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沈鈺濯感覺花蘿身上的墨汁味越來越濃郁,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擴大。
他忍不住叫喊,他企圖叫些人過來幫自己,他想讓一些人趕緊去請來大夫來看看花蘿究竟是怎麼了,可卻沒有人回應。
他的小院子里竟然是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一絲人氣兒。
「花蘿!花蘿……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哪兒不舒服?你告訴我!告訴我!」
花蘿咬著唇,艱難地尋著聲音將自己的視線放到沈鈺濯的臉上,「阿鈺,沒事,沒事,我只是有點……難受。」
沈鈺濯看著懷中的花蘿,明顯的看出她的雙眸失了神采,「你……是不是……」
「阿鈺,我沒事的。」花蘿語氣堅定。她說著,朝沈鈺濯的懷裡又靠了靠。
「阿鈺,我有點冷,你幫我去房裡拿一件披風給我好麼?」花蘿對沈鈺濯微笑,那笑容輕柔中帶點俏皮,和平時一樣。
沈鈺濯不放心,「真的沒事麼?你剛剛……」
「只是突然有點冷!」花蘿打斷他的話,「真的,我以前……也會有這樣的毛病。」
沈鈺濯沒動作,只是定定地看著花蘿,看得那樣認真,似乎是想將花蘿的樣子牢牢刻在心中,他伸出手,想要撫摸花蘿的臉。
陽光鋪灑在沈鈺濯節骨分明的手指,偶有點點光線從指縫間溜走,在花蘿的臉上流連。然而,他終究是放下了手,低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鈺?」花蘿喚道,聲音輕如薄翼,一碰就碎。
「……好。」沈鈺濯慢慢放開花蘿。
花蘿靠著櫻樹坐著,沈鈺濯站了起來。
今日的花蘿不再是一襲紅裝,而是淡雅的粉色。這是她第一次穿其他顏色的衣服,卻也襯得她溫和恬靜。只是,花蘿坐在櫻樹下,彷彿和那一片櫻色都融為一體了。
沈鈺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回了屋子。
當他拿著一件素色披風出來的時候,櫻色落落,清風徐徐,樹下空無一人。
他再也找不到那個叫做花蘿的少女。
*
沈家小公子病了,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沈府上下都亂了,沈母則是親自照顧自己的小兒子。
這些天來,沈鈺濯高燒不退,整個人都處於昏迷狀態。沈母日夜照顧著,忽一夜竟從沈鈺濯的口中聽到一個名字:花蘿。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沈母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她沒想到時隔多年,自己會再一次想起從自己的小兒子嘴裡聽到這個名字。
那麼一刻,沈母有些癲狂,她開始在沈鈺濯的小院子里肆意翻找,企圖找出些什麼東西。
可她找不到。
沈母只獃獃地坐在房內,看著自己的小兒子不知道想些什麼。最後,她離開了房間,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沈鈺濯燒得迷迷糊糊,也不太能記事。只大概記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中,沈鈺濯是六七歲的模樣。清晨微曦,而他在庭院中作畫。
畫的內容不是很清晰,但也能分辨得出這是庭院的一隅景色。
他正在認真作畫,忽然被一個人蒙住了眼睛。
他聽見那人清澈的嗓音,道:阿鈺,你在作甚?
他回:我在作畫。
那人沒放開手:不許,你都沒為我畫過。
他笑了:我畫過,是你不記得了。
那人不說話,放開了手。
沈鈺濯放下了筆,轉過身來,看見了她。
一襲紅裝,裙尾金線蓮,一角淚痣,額處細花鈿。
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沈鈺濯仰頭看著她,心口忽然一陣疼痛。他明明都記住了這些細節,卻偏偏看不清楚紅衣少女的臉。
阿鈺……不是我記得,而是你不記得了。
沈鈺濯聽到她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