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食子之虎
小說: 雲散隨風 作者:余生皆假期 字數:3108 更新時間:2020-01-14 03:01:06
時間,是最好的武器。
天大的事情,隨著時間,都會過去。
比如邱御史一案,隨著替罪羊的出現,以及明瑄帝的空頭承諾,不過才一個月光景,便再次被人們逐漸遺忘到了腦後。
就算不經意間提及,聽到的人也不復最初的義憤填膺,最多就是替邱御史夫妻,嘆一句命苦。
而明瑄帝為了平息此事,做出的空頭承諾之一,便是會將流落民間十三年的太子,於中元節前,召回。
話說,皇後尚在,好好的太子怎麼會流落民間?
這還要從,大周朝所獨有的皇位傳承規矩所起。
首先,大周自立國以來,皇位講究的就是個立嫡立長。
若皇後三十仍無所出,則可挑個稱心的皇子養於膝下。
若太子無子崩逝,則從太子這一輩的皇子中,按照嫡庶長幼排序,選出下一位太子。
其實不僅皇位,包括豪族世家,也是這般定下世子或者當家人的。
這樣安排的最大好處,就是減少了兒子間的權力紛爭,而傳人在手握大權之前,也有充分的時間去學習治國治家之道。
其次,就是曾經帶領大周開創輝煌盛世的坤曄聖帝君,在傳承方面補充的重要規矩了。
那就是:後代帝王之位,必須傳嫡傳長,太子必須從小開始學習治國之道,且太子即位前,必須至少在民間隱姓埋名的生活三年以上,以開闊眼界,充分體會民生民情民意。
之所以會這麼規定,據說是這位祖皇帝,在獨掌大權後的最初幾年,因不了解民生民意,曾差點犯下即將導致改朝換代的大錯。
誰承想,這原本的利國之策,卻被他那個不孝的,不喜歡皇後的重重重孫,明瑄帝,用在了毒害他的親兒子,太子身上。
太子剛滿七歲,便以祖宗之法規定『太子登基前必須在民間隱姓埋名生活三年以上,得以知曉民生民意』為由,趕出宮去,直到如今太子已年滿二十,仍未將人招回。
致使朝中許多大臣,並不知道成年後的太子,到底長得什麼樣,以及學識人品如何。
如今,宮中又傳出辛皇後病重的消息,這不由得讓有些人的心,更加蠢蠢欲動起來。
其中心思最為激蕩的,莫過於在暗中支持六皇子的那一票人,畢竟,以尹貴妃的受寵程度,只要辛皇後一薨,繼後之位必定會落到她的頭上,那六皇子也將一躍成為嫡子。
而他們之前悄悄站隊六皇子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六皇子這些年來,都在被悄悄的傳授治國之道。
也正因為教授六皇子治國之道必須嚴格保密,所以便是貴為天子,也無法給他找來真正的大儒,只能憑著幾個親信,幾本史書,半吊子般的學著。
眼見著六皇子即將年滿十五,有些事情,實在是拖不得了,故而明瑄帝在暗處悄悄加快了廢後的步伐。
這讓知道明瑄帝心思的六皇子一黨,對手到擒來的從龍之功,如何不歡欣雀躍?
而與這些人興奮莫名摩拳擦掌相對應的,則是皇後宮中的,愁雲慘霧。
按理說,歷代皇後居住過的宮殿,怎麼的也不會和凄冷二字扯上關係。
可辛太後走進這裡時,湧上心頭的,卻恰恰是這兩個字。
從頭頂鳳冠被抬進宮的那一天起,直到她的兒子順利登上皇位,她曾在此,居住了二十多年。
看著這熟悉的景色,她的眉頭微微皺起,也難怪自己的兒子,不喜歡來這鳳儀宮了。
就在這時,她的心腹大宮女若竹,在她耳側輕輕咦了一聲,「這皇後病重,怎麼伺候的人,反而越來越少了呢?」
她的心中不禁一凜,隨即明白過來,「那些狗奴才最會踩低攀高,見哀家這幾年不管事,皇後又病重,愈發的不知道誰才是主子了。」
「如蘭。」
「奴婢在。」
「不認主子的奴才,也沒有什麼留下的必要,今兒全處理掉,明兒你親自送批穩妥的過來,記著,處理的時候遠著點兒這裡,別讓皇後病著聽了心煩。」
「奴婢遵旨。」
扶著若竹手往裡走的太後渾然不覺,經過剛才那麼一打岔,原本升騰起的對皇後的不滿之意,竟已被她徹底地拋在了腦後。
「太後千安。」
「太後~」
病榻上的辛皇後,也掙扎著想要起身行跪拜之禮。
太後快走幾步,一把將她按住,「我的兒,咱們娘兒倆之間,何須此等虛禮?」
而病的奄奄一息的皇後,似乎竟連她這一按之力都受不住,順勢倒回床上之際,還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看她這副模樣,太後不禁潸然淚下。
若說相貌,皇後絕對比尹貴妃更盛一籌。
兩道柳葉眉,一雙多情目,兩頰各有個梨渦,即使年近四十,即使身在病重,肌膚依然吹彈可破。
真真應了那句『更比西子美三分』。
若不是皇上如魔障了一般,非要跟辛家過不去,視辛家女為虎狼,又怎麼會讓如此美人獨守深宮。
不過,也幸虧辛皇後的好相貌,讓她與皇上之間,也曾著實恩愛過小半年,這才有了太子的降生。
而如今她的這副病弱之姿,同樣激起了太後的拳拳呵護之心。
就見她擦擦眼淚,握住又是兒媳婦,又是親侄女的手,嘆息道,「 是姑母我誤了你,當初,當初若不是姑母我的那一點兒私心,又怎會讓你受這些年的磋磨。」
半躺在床榻之上的辛皇後,聽了這話,無力的淡淡一笑,「玖兒,從未埋怨過姑母,若非姑母時時回護,玖兒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她的毫無所怨,讓太後更加愧疚,她也曾經真心喜歡過這個侄女。做為一位母親,總想著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自己的兒子,而相貌品行皆萬里挑一的侄女,她自然也想留給自己的兒子。
可她錯了,不是她喜歡的,她的兒子也會喜歡,不是她認為無可挑剔的,她的兒子也會認為無可挑剔。
甚至還因為她的施壓,讓這對夫妻,更是成了怨偶。
而無論她曾經有多喜歡這個侄女,在成為婆婆之後,偏疼的也永遠是自己的兒子。
於是乎,漸漸的,她的心裡也開始嫌棄起,這個親上加親的兒媳婦,沒有本事籠絡住她自己的好兒子。
連帶著,她和兄長一家,也平添了不少齟齬。
尤其是近幾年,他們之間更是疏離。
直到,直到兩個月前,她的兄長終於忍不住告訴她,太子這些年在外面,一共經歷過多少次追殺,一共經歷過多少次險境......
尤其是最近的這次,若非有奇遇,此時皇上就已如願了。
順風順水了一輩子的辛太後,此時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以為的板上釘釘,其實這釘子,早就在她不經意間,被她的好兒子,差點兒連跟拔起。
也就只差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若再不阻止,等待她的必將是辛家的覆滅。
在知道好兒子都做過什麼後,她恨不得殺了他,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啊。
回憶至此,她寬慰侄女道,「你且安下心來好好將養身子,只要姑母我還活一天,這太子之位,任是誰,也不能從淵莘這孩子的手裡奪走。」
辛皇後垂下眼簾,凄苦道,「莘兒如今已年滿二十,皇上仍任由他在民間歷練。皇上怎麼想的,我心裡自是清楚。若說心中一點兒不恨不怨,想必說出來,姑母您也是不信的。但若能選,侄女我寧可不要這皇後之位,寧可讓我的兒子一身輕鬆的,當個逍遙王。」
話雖如此,可她們都知道,如果淵莘不能登上大寶,不管其餘的哪一位皇子登基,等待他的,都將是毒酒一杯。
太後此時心中的悔意,升騰到了頂點。
她從前是真的沒有想到,她的好兒子能心狠到如此程度,她真的很想問問他,她辛家,到底有哪裡對不起他了?
而皇後,似乎並未察覺到太後的心思,兀自回憶著,「上次見到莘兒,還是過年的時候,誰知還未和莘兒多說幾句話,皇上便以莘兒年長不得久留宮中為由,將他給早早的請了出去。」
想到當時的情景,辛皇後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姑母,若侄女我此番爭不過命,請您看在侄女孝敬您這麼多年的份上,無論如何,都把永勝郡做為封地賞給莘兒,那裡乃是咱們辛家的根基所在,只有去了那裡,失去太子身份的莘兒,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太後含著眼淚點頭,「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呢,你還年輕,哀家不許你說這樣的喪氣話。若,若真要是萬中有了個一,你也放心,姑母我便是拼上了這條老命,也會保得淵莘的周全。」
聽了這話,這些年來,辛皇後第一次,含著淚,與太後對視一笑。
見自己寬慰的話起了作用,太後又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一陣子體己話,這才扶著若竹的手離開。
待太後一行人盡悉走出鳳儀宮,原本似乎已病入膏肓的皇後,竟攏了攏頭髮,沒事人一般從床榻之上坐起身來。
而她的兩位心腹宮女,則一前一後走出寢殿,並從外面,將寢殿的門關好。
就在寢殿之中只剩下辛皇後一人時,從她床邊屏風後,竟轉出來個二十歲上下的,英俊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