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蘭讓顧棋語先去坐會兒，自己則是拿了衣服轉去屏風後面。

顧棋語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在桌子邊，垂眸看著桌面。

也不知到底坐了多久，他聽見了腳步聲，一扭頭，就看了李君蘭。

她換了一身石榴紅的裙裝，長裙曳地廣袖如水，長發未挽，散在肩頭。

顧棋語一下看晃了眼，一瞬間忽然就明白了何謂「拜倒在石榴裙下」，也懂了為何尹照水會挑牡丹給她了。

這般美人，大抵也只有牡丹配得上了吧？

李君蘭眯眼看著顧棋語有些怔愣的表情，忽然起了玩心，唇角一挑朝他一笑，婉轉了嗓音輕輕柔柔的喊他一聲：「顧公子——」

顧棋語被她一聲喊得汗毛倒豎：「啊？」

「回神。」李君蘭伸手到他面前打了個響指，「要跟我去畫舫麼？」

「呃……」顧棋語歪頭不解。

「花魁姐姐被請出去了，今夜畫舫有重要客人，我要上去頂替一下。」李君蘭一邊解釋一邊走去了梳妝台，拿了梳子梳頭髮。

顧棋語鬼使神差的也跟了過去，悶聲問了一句：「你不是說你不待客麼？」

「我是去彈琵琶。」李君蘭扭頭過來白了他一眼，挑了梳妝台上一根簪子把頭髮挽了一些起來，又拿梳子挑下了鬢邊的幾縷髮絲。

餘下的頭髮則是拿了一根髮帶束在了一起，扎了個單耳結。

李君蘭對著鏡子看了看，還算滿意自己的髮型，就又開始挑了桌上胭脂。

顧棋語在家也見過自家母親挑胭脂，還有一年上元，他特意買了一盒胭脂送家裡養著的小姑娘秋娘，秋娘收到後第二日就用上了來問他漂不漂亮。

他當時怎麼回答來著？很好看，但不太適合，好像是這麼說的。

後來便再也沒見秋娘用過那盒胭脂了。

顧棋語思緒蕪雜，等好不容易回神，就見李君蘭已經挑好了胭脂，正在往臉上點。

她拿了只細尖的毛筆，沾了一點兒胭脂，往自己手背上暈開了一點，然後閉上一隻眼，沿著眼瞼流暢的畫了一道，留下漂亮的鮮紅痕跡。

而後她放下筆，用小指暈開了眼瞼那道紅痕，留下一抹桃色在眼周。

畫完了眼睛，她又換了盒胭脂，直接拿指甲挑了一點抹在唇上暈開來。

一下子，面若桃花勝春色。

李君蘭抿了抿唇，讓胭脂更加貼服，又從桌上挑了幾個小飾品別在發間，最後拿了對流蘇耳墜戴上，妝也算畫完了。

李君蘭起身錯開站在身後的顧棋語去拿了披帛披上，繼續問他：「你若想去，就隨我去，到時候自己找個安靜的地兒坐著，千萬別惹事，知道麼？」

顧棋語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那走吧。」李君蘭對他招了招手。

顧棋語遲疑了一下：「我不用換個衣服麼……」

李君蘭失笑：「怎麼，你是還想給我助舞不成？」

顧棋語：「……」

西子樓都是臨水而建，李君蘭帶著他繞過後.庭，便見西子樓後門是一處類似碼頭一眼的平台，兩邊各有階梯可走，右邊守了兩個男子，左邊則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笑語連連。

李君蘭帶著顧棋語往右邊走，靠近那兩個男子後微一欠身頷首，算是行禮了。

其中一個見了李君蘭就低低的笑了起來：「怎麼，今日是蘭妹子來啊？」

李君蘭嬌嗔的哼了一聲：「誰讓你們不守好茉莉姐，讓她被人帶走了的？」

另一個就趕緊給李君蘭賠笑：「是是是，都是我們的錯兒，妹子好生哄哄裡面那位爺，聽說就是奔著茉莉來的……」

「那我可不哄，我就彈個琵琶。」李君蘭抱著手臂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

「別呀蘭妹子，你就陪他喝兩口酒，明個兒咱哥倆任你驅使一天。」

「我要你們幹嘛使？武功又沒我高，反而給我添亂，說好了，就喝兩杯，多了你們自己喝去。」

「誒誒誒，好，謝謝妹子。」

「這位公子是……？」

「沒事，自己人。」

「哦哦。公子這邊走。」一個男子上前引了顧棋語往另一個方向走。

顧棋語扭頭看李君蘭，就見李君蘭點了點頭，於是就乖巧的跟著那男子一起走了。

下了階梯之後，男子帶他上了一艘小船，劃到了湖中央的巨大畫舫上。

男子帶他上了畫舫，給他尋了個座位讓他坐下，臨走前又低聲在他耳邊道：「公子，托你看好君蘭妹子，她不比其他妹子，看著大大咧咧的，心思比誰都細，她也不能多喝酒，總之，勞公子費個心，注意一下，小子這便先謝過公子了。」

顧棋語有些怔愣的點點頭。

這裡是個大廳的模樣，兩邊都設得有位，除了最前方那個被人守著的位置，周遭都是零零散散的坐了些人。

而顧棋語的座位里那個被層層保護的座位只隔了一個位置。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有好些裝扮一樣的少女低眉斂眸的站在一旁，偶有幾個伺候著新入座的公子。周遭慢慢都坐滿了人，顧棋語身邊也坐下了一個小公子，看著對周圍很是好奇，四處在望。

坐了沒一會兒，就見門口鋪開了儀仗，那些個少女都紛紛迎了上去，顧棋語跟著其他人一樣一起低頭，用目光餘角打量著進來的人。

來人步伐沉穩，衣擺繡花精緻，面料也不似尋常，在往上一點，腰間懸掛的玉佩一看就價值不菲，什麼有些眼熟。

「這人是誰啊？」鄰座的一位小公子湊過來問了顧棋語一句。

顧棋語有點無奈，正想說我也不知道，就正巧看見了那人袖口下的手，以及手腕上那條疤。

「是沈王爺？！」顧棋語低聲驚呼，身旁的小公子聽見，也跟著倒抽了一口冷氣。

沈王爺其實是前朝賢帝的表兄，李宸星起義的時候，他是睜一隻眼閉一眼的，沒有阻攔也沒有去救自己皇城裡的表弟。李宸星登基之後，他便一向四方遊歷，紙醉金迷。

李宸星沒有兄弟，也沒管他，他王爺的封號就沒動，所以他是現今唯一一位王爺，也是唯一一位異姓的王爺。

顧棋語也只見過他一次，那時他還小，只那一次正好被他手腕上猙獰的傷疤嚇到，一直記到了如今。

沈王爺落座之後，周遭很快就恢復了之前談笑風生的氣氛。

沒一會兒，天上紅綾亂飄，紅綾之間，幾個身材窈窕的女子落了下來，跳起了舞，而一旁也響起了樂音。

顧棋語順著樂音望去，就瞧見了李君蘭，她坐在那一群女子之間，抱著琵琶，惹人奪目。

一曲終了，那支舞也跳完了。

沈王爺目光往抱著樂器的女子們那裡一瞥，眉頭一挑，低聲問了一句：「茉莉呢？」

李君蘭聞聲就放下了琵琶，施施然走過跪坐在沈王爺身邊，也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坐在靠近顧棋語的這一側。

李君蘭坐下後便斟了一杯酒，溫軟著聲音道：「茉莉姐探親去了，也沒料到您今日會來，怠慢了您，奴家給您陪個不是，自罰一杯。」說完，李君蘭就仰頭一口喝完了酒。

那酒大概太烈，李君蘭喝完之後悶聲咳嗽了兩聲。顧棋語想起帶他入座的男子臨走前叮囑的話，有些擔憂的皺起眉。

沈王爺挑眉看著李君蘭：「以前不曾見過你，你是茉莉調教的？」

「回王爺的話，奴家一向不待客，也不是茉莉姐手下的人。」李君蘭溫溫軟軟的說著，聲音卻不卑不亢。

「哦？」沈王爺饒有興味的伸手去捏李君蘭的下巴。

顧棋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低眉順眼的李君蘭在沈王爺伸手的同時厭惡的皺了皺眉。那是個極微小的動作，也就顧棋語一直在注視著她才發現。

李君蘭被捏了下巴也不躲，順著沈王爺手上的力道抬了頭。

「嗯，是個美人胚子，不卑不亢，氣質高雅，也比茉莉年輕，怎的，你是下一屆西子？」沈王爺問。

「西子」是指西子樓的花魁，來源也是因為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當初建樓，便覺得花魁一詞襯不上西子樓，這西子樓的花魁也就改稱西子了。

李君蘭依舊不卑不亢，語句溫軟：「奴家說了，奴家不待客，茉莉姐風姿綽約，這西子之位一時半會怕是讓不出來。」

沈王爺哼了一句，鬆開了手。

李君蘭又斟了一杯酒，遞上給他：「王爺請喝酒。」

沈王爺伸手接過了酒，抬頭盡數倒進了嘴裡，而後丟了杯子，伸手去摟李君蘭。

顧棋語看見沈王爺丟開杯子那時候就暗道不好，在他伸手的同時就從座位上起身，借了身邊小公子的肩膀撐了一下，將自己撐到了李君蘭身邊，順手一把拉過了李君蘭把她扯到了自己身後，另一隻手則是上前一把抓住沈王爺伸過來的手。

顧棋語捏著沈王爺的手，目光銳利的看著他：「沈王爺，下官顧棋語，給您請安了。」

沈王爺先是一愣，而後皺眉，喉頭滾動，咽下了嘴裡含著的那口酒，不悅的開口：「顧棋語？什麼東西？」

顧棋語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沉穩開口：「下官代家父刑部尚書顧辭文問王爺安。」

沈王爺表情一變，神色幾番變化，最後收斂了戾氣，輕哼了一聲：「原來是顧大人的兒子，幸會。」

「王爺折煞下官了。」顧棋語應了一聲，鬆開了沈王爺的手，又扭頭去看李君蘭。

就見李君蘭一臉平靜的看著他，眼底似乎還有那麼一點兒玩味。

「原來這姑娘是顧大人的麼？」沈王爺呵呵笑了兩聲。

顧棋語剛想否認，就見李君蘭挽住了他的手臂，一臉賠笑的朝沈王爺鞠躬，帶著顧棋語一起彎腰下來了。

「王爺莫見怪，都是奴家擅作主張……」

「行了。」沈王爺一擺手，瞥了眼顧棋語，低聲問，「你是來查胡世安的？」

顧棋語抿抿唇，點頭。

「我前日見了他，身邊還跟了個姑娘。」沈王爺伸手去接另外侍者遞來的酒，「這情報便當賠罪了吧。」

李君蘭忽然一擺手，一個小姑娘便拿著一卷畫像過來，她展開畫像問沈王爺：「敢問王爺，那女子，可是她？」

沈王爺眯眼看了會兒，點頭，低笑起來：「怎麼，這姑娘是你們樓里的人？」

「多謝王爺。」李君蘭收了畫卷拖著顧棋語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