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人一起轉去尹家，接待他們的是尹照水的母親花鴛和。

花鴛和似乎還沒睡醒，半闔眼靠在椅子上，紅腫的眼圈拿脂粉遮過，但沒能遮盡。

這是個美人，雖是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眉目之間疲倦卻也帶著銳利。

李君蘭上去給人問了聲好，又安慰了她兩句，並保證一定會找回尹照水。

花鴛和沒應聲，只是淡淡點點頭。

「伯母，您近來見過師父麼？」李君蘭小心翼翼去問了一句。

花鴛和抬起眼皮看了李君蘭一眼，擺擺手：「那老不死的沒來江南，我得半年沒見過他了，梅兒不是他擄走的。」

「那有可能是以前的江湖仇家麼？」李君蘭皺了眉，但確定不是自己師父所為，問得也放心了一些。

花鴛和繼續擺手：「不會，我當年金盆洗手有目共睹，還是盟主主持的，現在來找我等於違背了盟主令，他們沒那個膽子。」

「那伯母，您認識胡世安麼？」

花鴛和沉默了半晌，帶著點遲疑：「記不得了，我這些年一直在忙西子樓的事，也許以前見過一面也說不準，這個名字聽著耳熟，若是有畫像我也許能知道。」

李君蘭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尹伯父呢？」

「上西邊那家去了，想查查是不是樓里人幹的。」

「你們和金家在談什麼？」李君蘭又問。

花鴛和沉默良久，輕輕嘆了一聲：「合作。」

「合作？」李君蘭不解。

「別人不知道，你該清楚，西子樓雖說是青樓，卻從不逼姑娘待客，多少姑娘都是學會謀生的本事後就自己贖身出去了？」花鴛和的聲音很疲憊，「現在的人不如之前會感激了，學了本事另謀生路，卻還要來擋西子樓一腳，靠著白日酒樓的營收，勉強不至於入不敷出。」

李君蘭沉默片刻，聲音有點發悶：「所以借金家來另拓出路麼？你們問過照水願意如此了麼？」

「花兒。」花鴛和喊了李君蘭一句，語氣深沉，「梅兒是為了你才答應嫁過去的。」

李君蘭一愣：「什麼？」

「我們和金家談生意，並沒有打算把梅兒嫁過去。」

「那為什麼……」李君蘭話問一半，忽然愣住，帶著點不可置信的語氣反問，「金寒看上的是我啊？」

花鴛和點頭，帶著點無奈：「我們怎麼可能把你嫁過去？」

李君蘭：「……」

她也著實無奈，撇撇嘴：「遲早一天我自己劃花了這張臉。」

花鴛和低低笑了一聲：「你呀，和你娘一樣，都是禍水，但又偏生招人憐愛。」

李君蘭悶悶沒吱聲。

花鴛和又抬眸瞧了一眼顧棋語，歪歪頭問他：「這位小公子是？」

「晚生顧棋語，是……」顧棋語看了一眼李君蘭尋求意見，這位不會也不喜歡大理寺官差吧？

李君蘭瞥他一眼，接他的話繼續說：「顧公子是大理寺來的，有些私事，正巧遇上了，我便求他幫個忙。」

花鴛和打量了一下顧棋語，點點頭，帶著點擔憂叮囑李君蘭：「你小心行事，別讓你娘知道，要是被你娘看見，就說他是我以前的弟子。」

「嗯，我知道。」李君蘭點頭。

「這位小公子有什麼想問老身的嗎？」花鴛和收起了那身疲倦哀傷的氣質，坐直了身體注視著顧棋語。

顧棋語有些壓力，也不自覺坐直了身體：「暫、暫時沒有。」

「我家梅兒見不得柳絮，這江南三月漫天飛絮，若不儘快找回她，我怕有危險，便煩請小公子多上些心。」

「晚生明白。」

「花兒你回去也跟你娘說，不用來陪我了，我沒事兒，她一過來我反而止不住想哭。」

「好。」

李君蘭應了她，又安慰了她兩句，帶著顧棋語離開。

日漸西斜，兩人站在尹府門口，互相對望了一眼，雙雙嘆氣。

李君蘭帶著顧棋語回西子樓，說請他吃晚飯，顧棋語思索了一下，自己來江南第一天就被卷進了這些事里，一時間還真沒地方去，就點點頭應下了。

回去的路上，顧棋語覺得氣氛有點沉悶，就開口問李君蘭：「為何尹夫人喊你花兒？」

「因為我名字叫君蘭啊，君子蘭是花麼，她就喊我花兒。」李君蘭應得稍顯無奈。

「那尹小姐的梅兒又是怎麼回事？」顧棋語也是有點無語，又問一句。

「照水梅啊。」李君蘭白了他一眼。

顧棋語：「……」這尹夫人可真會玩兒。

顧棋語走在李君蘭身側，看著她的側臉，西斜的落日給她的臉度上了一層好看的紅暈。

確實是生得極美了，如果待客，怕真的是西子樓的花魁吧。

這姑娘生得漂亮性子也和其他姑娘不同，雖然是青樓出身又自有一股高雅氣質，比起長安那些書香門第的閨閣女兒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難怪金寒會喜歡。

顧棋語盯著李君蘭思緒蕪雜。

「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李君蘭忽然開口問了一句。

顧棋語一愣，有點尷尬：「啊……沒。」

「看我漂亮啊？」李君蘭笑了一下，有點微諷，「這張臉生在我這兒就是個禍害。」

顧棋語微微皺了下眉，卻不知道該怎麼勸，詞彙貧瘠的低低開口：「也沒有……」

「沒有什麼？」李君蘭失笑，「不會哄女孩子就別哄，不然越哄越糟。」

「哦……」

「這幾日你先住西子樓吧？」李君蘭問他。

「啊？」顧棋語一驚。

「或者你告訴我去哪裡找你？」李君蘭歪頭看他。

「……」顧棋語沉默片刻，「我還是住西子樓吧。」

「你打算怎麼找？」李君蘭在路邊找了家麵攤，拉了顧棋語坐下，點了兩碗陽春麵，等面的時候問了他一句。

「我打算明日去金家新房看看，府衙應當把房間封鎖了吧？」顧棋語捧著攤主遞上來的茶，腦中思索著接下來怎麼辦。

「新房能看出什麼？」李君蘭不解。

「到底是不是胡世安所為。」顧棋語皺著眉，「我還是覺得胡世安嫌疑很大，但他為什麼是擄走尹小姐？」

「他若是敢動照水，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他。」李君蘭語氣低沉，很是危險。

「私刑犯法的……」顧棋語看李君蘭。

「……」李君蘭無奈瞥他一眼，「就跟你說了江湖人士你們管不著的。」

「……」顧棋語抿唇。

「武林盟主和朝廷有約法三章，江湖人士尋仇，沒有涉及社稷江山、動蕩國之根本的，朝廷不能管。」李君蘭慢悠悠道。

「有這種約定？！」顧棋語驚訝，「從來沒聽過啊……」

「刑部那邊比較清楚吧。」李君蘭隨口回他。

「可我爹也沒給我說過啊……」顧棋語皺眉。

「這種事情也傳不到大理寺耳中，江湖上尋仇的，屍體處理得很幹凈。」李君蘭慢悠悠接過攤主遞來的兩碗面，推了一碗到顧棋語面前，給他拿了一雙筷子，「先吃飯。」

於是顧棋語悶頭吃面。

兩人回到西子樓的時候，太陽已經只剩半邊，西子樓正在放門外的紅綢，白素婉瞧見了李君蘭，便直接走了過來一把抓了她進樓，徒留顧棋語懵在原地。

「婉婉姐？」李君蘭有些不解的看著白素婉。

白素婉是這間西子樓的管事，一向是不管李君蘭的，就算有什麼話要告訴李君蘭，也都是托她母親說的。

平日里白素婉太過輕挑，一時間如此正經倒是讓李君蘭有些發懵，心下暗自思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值得她如此嚴肅。

西子樓被官府查封了？不可能啊最近沒接到風聲。還是說有人來鬧事？也不對啊，哪有不長眼的敢來西子樓鬧事，就算真的有，她白素婉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主兒。

「君蘭，茉莉被人帶走了。」白素婉語氣嚴肅。

李君蘭神色一凜，正打算開口詢問，就聽見白素婉繼續道：「但是今晚上江上有人來……」

李君蘭一愣之後，有些哭笑不得：「你直說想讓我代替茉莉姐彈琵琶不就是了？弄得我以為茉莉姐被搶走了。」

白素婉一撇唇：「我不說的嚴重點你會答應麼？深居簡出的比人家閨閣小姐還神秘。」

李君蘭無奈看她：「我哪兒深居簡出了？平日里採購不都是我去的？」

「哎呀你就去別和我糾結啦，去準備，今晚可是重客。」白素婉推著李君蘭催她。

「誰啊這麼神秘兮兮的？」李君蘭被白素婉推到了樓梯口，扭頭瞥她，「你去把那小公子喊我屋裡，別戲弄人家。」

「哎呀知道啦。」白素婉把她推上樓梯，「不會把你的小公子弄丟的。」

李君蘭無奈的看她一眼，嘆了一聲上樓了。

白素婉則是笑眯眯的又走出來湊到顧棋語身邊，拉長了聲音語調一波三折：「公子——」

顧棋語被她喊得心下一抖，有點慌。

「姑、姑娘……」

白素婉笑眯眯的拉過顧棋語往樓裡帶：「君蘭喊你去她屋子。」

「哦……」顧棋語應了一聲，自己上了樓。

三樓還是那麼靜悄悄的，顧棋語瞧著眼前那些房門前的盆栽，找到那個擺了牡丹的屋子，推門便進。

結果門一推開，就正好看見李君蘭衣裳半解，整個肩膀和半個後背都暴露在他眼前。

顧棋語一愣，瞬間臉紅，急急忙忙就往後推，出門了趕忙拉上門關好：「對、對不起……」

李君蘭衣服脫了一半，看見顧棋語闖進來又匆忙出去，愣了愣就聽見他的聲音透過門傳了進來，有些發悶。

李君蘭有些無語，隔著門問他：「你進門都不先敲門的麼？」

顧棋語在門外聽見李君蘭的問話之後更加尷尬了：「對、對不起，無意唐突姑娘……」

「行啦，進來。」李君蘭拉好衣服。

顧棋語遲疑：「可是……」

李君蘭幾步過來一把拉開門，看著門口低眉順眼的顧棋語：「進來。」

顧棋語小心抬眼，發現李君蘭的衣服已經拉了起來，這才松出一口氣，順著她意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