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宮。

正值午夜，宮室寂寂，只有外頭漢白玉雕砌的大理石地面上載來護城軍鏗鏘有力的巡邏步伐。

大殿內燈火搖曳，大大的帳簾被吹的拂起，一殿的凄冷。

內侍上前，躬身問詢:「娘娘，您還不……歇息嗎？」

半支著額頭的宮裝女子微微闔目，聞言嘆了口氣，偏頭問道:「陛下是又歇在那頭了嗎？」

內侍僵了一僵，許久才小心翼翼的答:「是。」

女子哂笑，好看的眉眼掠過一絲自嘲。

天下男子皆薄倖，先前攬她入懷，贊她盛顏的帝者，如今也不過在另一個女人的床上，還不知是怎樣纏綿歡好的一番景象。

可笑的是，她曾經竟還當了真。

窗欞處傳來輕微的響動。

華服女子略眯了眯眼，向內侍吩咐道:「下去歇著吧，我這兒不需要人伺候。」

內侍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一切恢復沉靜，女子才望向窗欞的方向，淡淡道:「還待在那做什麼？人都走了。」

話音剛落，窗戶外頭就翻過來一個身影。

「坐吧。」女子指了指對面的位子。

一身夜行衣的年輕劍客順勢坐了，將慕天隨手擱在桌上。

「這麼晚了，師弟尋我可有事？」

柳彌垂眸，不語。

「怎麼了？」

許是終於察覺柳彌的不對勁，華服女子起身，繞到他身邊來，「發生什麼事了，阿彌？」

女子扳過他的肩膀，逼他直視著自己，「說話！阿彌！」

劍客眼瞼略動了動，驀然，落下一滴淚來。

「師姐，」他輕輕開口，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凝碧死了。」

女子被嚇了一跳，赫然瞪大眼睛，「什麼？」

那個鮫女死了？就是柳彌一直視之如命的那個鮫女？

眼神驟然凌厲，女子低低問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柳彌搖頭:「今日護城軍襲擊了海國的據點，師姐，我想知道，是誰泄露了秘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女子突然有些無言。

阿彌啊……

這個同她一起長大的孩子，是為她隱瞞師父的師弟，是一度險些同她翻臉的人。

「好，」女子靜默一會兒，終究開口:「我即刻遣人去查，必會最短時間給你答覆。」

深宮寂寂如火，盛妝女子眉目如畫，卻難掩凜冽之勢。

以她如今的勢力，查這樣的小事，還是不成問題的。

同樣的深夜，帝都另一側的南家亦是燈火通明，徹夜未眠。

「跪下……咳咳……」

南淵裹著厚厚的外袍，搖晃的燭火下，映出眸中森冷的寒意。

南菱散著一頭青絲，連鞋子都未穿，只赤著腳沖南淵跪下。

「跪我做什麼？」

南淵冷冷哼了一聲，蒼白的手指向一處:「跪先祖。」

南菱順從的調轉了個頭，沖先祖南長映的牌位跪下。

「二弟這是在做什麼？」

一道慵懶的聲音劃破夜幕，伴隨著馥郁的玉蘭花香，從門外邁進來一個人。

長眉飛入雲鬢，鳳眸妖嬈，那人一襲烈烈紅袍加身，蜿蜒至地，容色堪比女子，卻又不帶絲毫女氣。

來人正是南家大公子，亦是南家未來家主南暮殊。

「大哥……咳咳……」

南淵起身，向南暮殊拱手:「阿菱闖了大禍，我正帶她向先祖請罪。」

「哦？」聞言，南暮殊鳳眸微挑，眸光瀲灧一瞬，眼尾那一滴硃砂痣格外亮眼，「二弟，我倒想聽聽，阿菱是犯了什麼錯，以至於二弟發這麼大脾氣？」

紅色身影一動，南暮殊已到南淵身側，不由分說的將他按坐在椅子上，語調依舊漫不經心:「我才走了多少時日，二弟這身子骨就越發壞了，來來來，趕緊坐下歇會，阿菱犯的錯，就由為兄替你罰吧。」

馥郁的玉蘭花香縈繞在身旁，南淵只覺腦中頓時清明了不少，連胸腔里的悶意都散了些，抬眸望過去的時候，依舊是南暮殊似笑非笑的神情。

「阿菱，」南暮殊用腳尖勾過來一個凳子，拂了拂，便委身坐了:「自己說吧，犯了什麼錯？」

南菱抬頭，眸中依舊無波無瀾:「帶護城軍去了那群鮫人的據點。」

「哦，」南暮殊若有所思的點頭，又望向南淵:「也不算什麼大錯，二弟何需如此生氣？」

南淵又咳了兩聲，才正色道:「大哥該是知道先祖南長映留下的祖訓，到父親這輩都一直嚴格遵循，從未有過違逆。」

「如今預言已應，大哥，我也已代表南家做過允諾，襄助海國，可阿菱此次竟闖下如此大禍，叫我如何向海皇交代？」

「呵，」南暮殊撇嘴，精緻如瓷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屑:「不過是先祖們強加給後人的心思罷了，你們願意遵循，我倒也沒意見，可是二弟，難不成這次你要為了這點事情，把阿菱送與海國處置？」

南淵聞言，噎了一噎，沒有作答。

確實，他……無法答。

從私心來講，他確實無法把自己的妹妹交給海國復國軍，畢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次阿菱闖了多大的禍。

這場災劫，海國損失了多少將士，鮫人們掀起怎樣的滔天恨意。

若是將阿菱交過去，恐怕……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可他先前又已與海皇宿修做過許諾……南淵抬手，按了按額角，委實頭疼！

他的這一切反應皆被收入南暮殊眼底，南暮殊略勾了勾嘴角，眼尾劃過一抹微光:「這就對了嘛！二弟，總歸是自家人，又怎麼能同外人相提並論？」

語調一轉，隱隱帶了蠱惑:「況且，我們不說，又有誰能知道呢？」

深夜寂靜，唯留窗外呼嘯的風聲，南淵搖頭，剛要開口，就聽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是嗎？南大公子，你真的確定……沒人知道？」

屋內人齊齊轉眼去看，反應卻是各異。

南菱愕然，喃喃道:「夜心？」

南淵又掩嘴咳了幾聲，眉間傾瀉而出濃厚的嘆息。

唯有南暮殊略挑了挑眉，語調仍是不急不緩:「你是何人？」

白袍少女躍下窗欞，身形輕盈如風，「翼族下任聖女——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