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Y市5
小說: 蘇援世事 作者:不许东风 字數:3105 更新時間:2019-04-26 09:56:57
Y市警察局審訊室里,程燈和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坐在監控室里看著熒幕。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以為打獵誤傷了人,害怕之下,就,就,…」一個大漢坐在審訊椅上,神情憔悴,他已經被連續審問了一天兩夜,不讓睡覺,休息,精神崩到了極點,快要挨不住了。
他叫趙剛,家裡排行老二,村裡人家都喊他趙二哥。
趙剛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倒霉,西南山區打獵的人不勝枚舉,雖然都知道這是犯法的,可只要不打珍稀動物,打獵對社會來說,有利有弊,特別是有的貧困地區,路都不通,經濟極其落後,打獵不知養活了多少人,政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剛還有個姐姐,老爹死了以後,家裡的重擔都落到了他身上,可他槍法好,打獵打得多,家裡也過的還好,安穩度日了這麼多年,生活越過越紅火了,眼看著就攢夠錢能娶媳婦了,眼下卻出了事。
他自己也是心虛的,那天和兄弟們照常打獵,一天了都沒什麼收穫,本來都失望了,以為一天的功夫泡了湯,敗興而歸。
回去的路上卻看到樹林間有東西在動,還以為是獵物,眾人都高興極了,一個兄弟遠遠的打了一槍,沒聽見迴響,以為打中了,都興奮的不得了。
派了張家老大去撿拾獵物,他們一行人說說笑笑的準備回去了,等了半天沒動靜,就聽見張老大叫了一聲,給他們嚇了一跳,以為遇到了野獸,連忙去看,沒想到卻看到一個人滿身血跡的躺在地上,試了試呼吸,就快斷氣了,他們打死了人,害怕之下就想毀屍滅跡,把人給扔到了河裡。
提心弔膽的過了這麼多天,也沒看見新聞說有人失蹤,以為沒事了,誰知剛鬆一口氣,就被抓住了,還不是一般的警察抓的,直接被軍隊圍住了村子。
趙剛揉了一把臉,他後悔了,人生從來沒有過的後悔。
「我們看他快,快斷氣了,就扔到了河,河裡。」趙剛話說的斷斷續續,五尺大漢淚涕齊流。趙剛知道自己這一輩子算是完了,忍不住悲從中來,傷心欲絕,在警察的逼問下,交代了同夥。
沒有人同情他,犯了錯,就必須受到處罰,如果他們發現打中了人之後,不是把人給丟河裡,說不定也不用擔上這份罪孽,一切都是自己選的。
程燈在外面聽著,心裡恨不得把趙剛千刀萬剮,他的臉機械的動著,牙齒不受控制的發抖,眼裡一片血紅。
「程燈,鎮定。」一隻手搭在了程燈肩膀上,手上青筋暴起,可見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壓製程燈。
程燈看向手的主人,「姐夫,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沒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
是啊,程燈就是始終抱著這樣一種幻想撐著,也許有很多萬一,但程燈不願意去想,不然會發瘋的。
蘇援看著窗外漸黑的天色,回想起莫簾給他講的故事。
那一年的莫簾二十歲,最好的年華,最痛的經歷,莫簾成了木杴族唯一被遺棄的聖子。
「我自小就知道我與別人是不同的,我被封為聖子,我不與父母同住,不與兄弟同姓,不能露出相貌,
「我族人自古以來住在山之巔,與世隔絕,所以也保存了最原始的血統,以及,,,木靈之術,
「我們不易老,不易死,但思維會腐朽,所以每隔五十年,我們要依靠神木選出新生兒作為新任的族長和聖女,
「那聖子呢?」蘇援忍不住問道。
「我生來便為聖子,我族有古籍記載,身有木香,身帶木杴者,為聖子,我是我族第二百三十七位聖子,
「是胎記。」莫簾看蘇援眼神,知道他是疑惑何為身帶木杴,就把袖子輕輕挽起,露出了手臂上的暗紅胎記。
「並不是每一位族長都能遇到他的聖子的,所以沒有接受聖子獻祭的族長,只能被稱代理族長,是不被神木承認的,
「而我出生時,新一任族長,也剛剛七歲,
「聖子在我族人心中是神靈的化身,需要接受香火供奉,其他人供著我,自然敬我,卻也怕我,
「我享用族裡最好的神木之水,卻也享有無邊孤獨,
「直到那一年,」莫簾說到這,眼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光彩,「我到了合適的年紀,開始和族長培養血契。」
「他是我族千年來最好的族長,
「我族原本只有在祭天前三天,部分人可以得到神木的允許,下山,去你們的世界,是他改變了我們的古老,落後,帶我們走了出去,
「他送我族一部分人下山,融入了你們,然後送回子女,教習你們的語言,學習你們的生活方式,讓我們必須使用你們的語言交流,你們的文字書寫,
「也有人激烈的反對過,但他說,若不進步,就只有滅亡,
「是你支持了他?」蘇援若有所思,「他很聰明。」確實,這個族長既保留了自己民族的傳統,又與時俱進,不至於閉關鎖國,睿智而有遠見。
「是啊,他是我族千年來最好的族長,是我族的英雄。」莫簾又重複了一遍,蘇援想,他一定很崇拜這個族長。
「我與他日夜相伴,同吃同住,他帶我爬樹,摘果子,放風吹,抓魚,教我念書,陪我祈福,那段日子,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段時間了。」莫簾眼裡是滿滿的光彩。
「可是,後來。」莫簾不知想到什麼,神色又恢復了黯然,只聽他接著說,「獻祭的日子快到了。」
「如何獻祭?」蘇援想像著那個調皮的族長,有些好奇後來的事為何會變成這樣了。
「古籍載,取聖子心頭血,族長飲之。」
「那,…」蘇援有些不敢相信,但那天,那個女人可以控制心神,讓人產生幻覺的事還歷歷在目,蘇援也不敢完全質疑了,「聖女呢?」既然是和族長一起選的,總該有些特別。
「聖子獻祭之日,族長娶聖女,得木靈之術。」
「但他,跑了,在獻祭的前一天,」莫簾合上了眼睛,掩蓋眼裡的悲傷,「我成了我族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被,被遺棄的聖子。」
「他是為你好。」
若是程燈在這,自然能發現莫簾眼裡,除了悲傷之外的其他情緒,那是刻骨的愛戀,無望的相思,可蘇援沒有,他感同身受的尊重他們的傳統,他以為莫簾眼裡的是恨,對於信仰被背叛的恨。
「我知道。」莫簾睜開了眼睛,「二十二年了,他從沒回來過,族人也紛紛放棄了,可五十年不到,神木沒有選定下一任族長,所以,我成了我族第二百三十七位族長,以他之姓,冠他之名。」
兩行淚從莫簾眼裡流了下來,落到了面巾里,「我已四十二歲了,再有八年,神木就會選出新的族長,我就可以去找…」
莫簾的話突兀的停頓在了這裡,但蘇援也聽懂了,「那沈…,她是,聖女?」蘇援一時沒想起那瘋女人的名字。
「沈盼。」莫簾揚了一下頭,把眼淚逼了回去,「對,她是這一代的聖女。」
蘇援多年的人生觀差點被顛覆,現在是理解何為不易老了,沈盼看著最多二十三四歲,卻已經四十九歲了,「她,得到了傳承?」蘇援有點不確定,可又有些隱約的感覺。
「對,心頭血,被她喝了。」莫簾表情有點複雜,「她得到了傳承,也…」
「瘋了?」蘇援明白了,那女人本來就是瘋子,「可他都走了,為何還會有心頭血?」
「我,…」莫簾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一時氣憤。」
蘇援,「……」
莫簾雖只有眉眼露在外面,已是盡顯清俊,由此可見,相貌必不會差,而且雖然已經四十多歲,給人的感覺卻和二十歲的年輕人一般,蘇援開始還奇怪他話里的蒼涼從哪裡來,也一直把他當做同輩,被他說小孩子還不服氣,知道了他的年紀倒是在思考要不要把他當長輩了,此刻聽了這句話,卻明白了,這木杴族只怕成年比別人晚,他二十歲只怕也和我們十三四歲一般,如今四十多歲了,最多也就算個大哥哥。
「所以是因為,新族長快選出來了,所以…」蘇援猜測,「你的處境才變得尷尬了?」
不然依照前族長能夠那麼大幅度的改革,木杴族族長的權利絕對不小,怎麼可能只帶一個人回來,就被人上門質問。
「一部分。」莫簾嘆了口氣,「聖子被崇敬,是因為被看作神木的化身,是神靈。」
「聖子會獻祭,二十歲那年就會死去,去陪伴神木,十分神秘,
「可我不知為何,獻祭之後卻沒死,活了這麼多年,早已和尋常人一樣,沒了神秘感,
「族人也不知道木靈之術有被人繼承,對我聖子的身份,是懷疑的,
「我能當族長,是因為他走前,下了令,
「可我畢竟名不正,言不順。」
莫簾說到這裡,不知想起了什麼,想笑笑,卻笑不出來的樣子,「他總是這樣,不給別人選擇的餘地。」
蘇援不知為何,總是忘不掉莫簾最後的那個表情,好似那一瞬間里,經歷了人間的千百種悲喜。
蘇援莫名的,也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