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當下的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實屬正常，即使是駙馬，也不可能只有公主一人，怎麼也得多幾個妾室通房，可寧鉉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立此重誓來求娶長公主，委實情深意重。

可這小皇帝……是怎麼個意思？

散朝後，大臣們三三兩兩的聚成一堆，議論紛紛。

「長公主已年過二十，與寧將軍甚是相配，可陛下……」

「陛下自小同長公主關係甚好，不捨得也是常情，可陛下已快成年，這麼依賴長公主也不是個法子……」

「如今戎狄威脅甚重，若不是寧將軍……江山可危啊。」

「唉，如今皇室……堪憂啊……堪憂……」

拐角處有兩道身影慢慢踱出來，年輕的長公主凝眸，眼底滑過一抹憂色，沉重的水晶冠冕戴在頭頂，垂下的流蘇輕輕相撞，發出清脆的鳴響。

「你在憂慮什麼？芮雪，」身側的男子絕代風華，墨發碧眸，神似異族，「我會為你守著這天下，不會有人敢染指。」

女子半垂了眸子，握住權杖的縴手保養得當，長長的護甲繞過權杖，彎成一個半圓的弧度，顯示著主人此刻內心的掙扎。

半晌，悅耳的聲音終於響起:「寧鉉，謝謝你。」

夜間，七弦琴泠泠作響，清潤如水。

「阿姐此時還不歇息，可是在等朕？」

一身龍袍的少年信步走來，面容清冷如天上明月，帶著三分冷峻，三分青澀，三分妖嬈，餘一分是說不出的氣度。

琴音「錚」地一聲止住，芮雪不緊不慢起身，「本宮還以為，陛下這會兒不太想見到本宮。」

少年帝者似笑非笑:「阿姐怎會這樣想？」

卸去白日繁重的朝服，芮雪只著一襲簡約白裳，一頭青絲鬆鬆挽成一個髻，她瞧著自己從小一同長大的幼弟，身量已高出自己許些，青澀的臉龐也隱有長開的趨勢，想來假以時日，必當是個絕世美少年。

可再瞧瞧少年不置可否的神情，芮雪揉揉額角，頭一次覺得疲憊。

「阿凜，你怎麼……還是長不大呢？」

蘇凜臉色陡然陰翳，上前一把扯住芮雪的手腕，惡狠狠質問:「長大？如何算是長大？是每天上朝時乖乖當個傀儡皇帝，還是看著功高蓋主的臣子在朕面前耀武揚威，還是親手把你當作物品一樣交易出去，換取一頭惡狼暫時的忠誠？」

芮雪愕然:「你怎麼會……如此想寧鉉……」

腕間痛到幾乎斷掉，女子卻緊抿著嘴，沒有絲毫痛呼。

「朕今天把話撂在這裡，寧鉉想娶你，絕無可能！」

蘇凜一把甩開芮雪，眸光幾乎帶了嗜血的殺意，但最終沒再說什麼，只是冷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白皙的手腕浮上一圈紅腫，芮雪瞧著蘇凜遠去的背影，一個趔趄，摔在地上，半天沒有回神。

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生逢亂世，她一個女子，護著他一路走上這個位置，已是如此艱難，若不會寧鉉瞧上了她，明裡暗裡幫著她們姐弟，朝中那群老東西說不定早就翻了天去。

況且邊境戰事頻繁，蘇凜年幼無法立威，全憑寧鉉撐著。

有時候她都在想，若不是寧鉉喜歡她，恐是早就奪了這帝位君臨天下了。

與此同時，蘇凜怒氣沖沖的回寢殿，砸了一眾擺設，氣卻還是沒消下去。

「陛下，」暗影里有人 現身，躬身行禮:「長公主所言並無不妥，陛下此時勢弱，確是需要寧將軍支持。」

少年帝王聞言泄了怒氣，垂眸凝思，長長的睫毛投下來，在眼瞼下映出一片陰影。

他在權衡。

因著年幼，朝中大都朝臣對他極其輕視，連芮雪都當他是小孩子，事事親力親為，為他打點好一切，可那些人都不知道，他自從一年前起，就開始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總有一日，他會站在最高處，讓那些輕視他的人都看看，他蘇凜，是天生的王者！

也讓阿姐瞧瞧，這普天之下，只有他配站在她身邊，為她種一世合歡，那個寧鉉，他不配！

十六歲的少年帝者斂眸，隱忍的吞下怒意，再等四年，再等他……四年，待他成年之日，就是時機成熟的翻身之時！

思及此，蘇凜終於打破沉默，「就沒有……其他辦法嗎？阿姐非要……」

「這是最好的法子，臣不明白，陛下究竟在猶豫什麼？若是不舍長公主，待陛下親掌權柄，再將長公主接回來便是，以陛下如今的形式，此法為上上策，陛下即使再不願意，也別無他法。」

蘇凜沉默，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桌沿，一下接著一下，有條不紊，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良久，蘇凜睜眼，眸子里迸出濃烈的光。

侍立在一旁的人見此，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並未看錯，蘇凜此人，不僅有為帝之才能，還有帝王心性，他足夠隱忍，又足夠狠毒，自己只要專心輔佐，將來封侯拜相，必然不在話下。

果然，少年略顯低沉的音色響起:「那就……這樣吧，一切按計劃行事。」

芮雪不大曉得蘇凜怎麼突然改了主意，她這幾天夜夜失眠，思量著怎麼說服蘇凜讓自己下嫁才好，畢竟蘇凜若執意不允，鬧起來失的也是皇室顏面。

誰知今日早朝，蘇凜一改先前的囂張無禮，言笑晏晏的允了這樁親事，說話行事間頗有帝王氣度，瞧的一眾大臣驚掉了眼珠子，連寧鉉也是一臉狐疑的神色。

唯獨侍奉過三朝帝王的太傅激動的老淚縱橫，直喊蒼天有眼，令明主再度降世。

芮雪見此只是嗤笑，蒼天有眼，蒼天有眼……蒼天若真是有眼，當年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罷了罷了，她撫了撫額，既已走到如今地步，也到底是沒有退路了，就繼續……往前走吧。

前路如何，又有誰知道呢？

抬眼瞧了瞧眉眼稚氣尚未脫盡的少年王者，芮雪終究笑了笑，不管怎麼樣，她還有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