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那個六月，我初三畢業了。

當然，與我一起畢業的，還有周祁邊和許諾。

今年的六月二十一號，是我的生日，也是我這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

不是開心得難忘，而是，心痛得難忘。

那種窒息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還是難以承受。

2012年，6月21號，這一天，中考成績出來了。

因為中考的時候我中暑了，所以出來的成績沒那麼理想，相反的，許諾的成績卻是出奇地好。

我想，如果我成績再好一點點，我就可以繼續陪在許諾身邊了吧。

那天我沒有和周祁邊一塊回家，而是自己一個人先回去了。

經過奶奶房門口的時候，習慣性地頓一頓，然後掛起笑容離開。

奶奶說過不想看到我不開心的樣子，所以我得笑著。至少在她面前要笑著。

回到房間，我再也控制不住，躺在床上，眼淚嘩嘩地流。

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為什麼我卻像倒了八輩子霉似的。

許久，在我快要睡著之際，房間的門卻被人「砰」地一聲撞開了。

我抬起頭，居然看到了許諾。

「你沒事吧？」他兩步跨過來，把我拉過去，我感受到他粗重的喘息，猜到他一定是跑著過來的。

「我考砸了……不能和你上同一所高中了……」我幹脆將頭埋進他懷裡，放聲痛哭，眼淚流得比剛才更兇猛。

「我知道你考砸了，所以我只填了一個志願，就是你填的那個。」

他的聲音很輕柔，暖暖地，撫著我今天被打碎的心。

不過，我並不希望他這樣。

「你去把志願改了，好不好？」我從他懷裡彈開，胡亂抹了一把眼淚，「你不能為了我，放棄你的……」

「我這是為了我自己。」他打斷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想讓你這樣！」我推開他，「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啊。」

「別討論這個了。蚊子她們都在阿邊的房間里，給你準備過生日呢。我們過去吧。

」他重新過來拉我，我後退了些。

「你不去改志願，我就不去了。」

「我是不會改的。」

「你不改我就會生你的氣！」

「那你生吧。反正，我不會改的。」

當時我想我真的太衝動了，因為我僅僅因為許諾的這幾句話衝出了房門口，衝出了家。

在小巷裡遇到了周祁邊，我沒有理他，管自己跑出了小巷。

我知道，周祁邊和許諾會追過來，但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只想不停地奔跑。

跑到平日里我最常去的立交橋下，我發現那裡停了一輛載滿石條的大貨車，正啟動引擎，準備開車。

我朝它跑過去，準備繞過它跑到橋下我最常待的一個小角落，誰知道經過它的時候，它的輪胎剛好壓上什麼尖銳的東西，接著……它爆胎了。

車身傾斜，車上所有的石條都朝我滾落而來。

而我卻怎麼也動不了，只能獃獃地站在那裡，接受死神即將到來的洗禮。

「小意！」

「小便！」

我聽到很熟悉很熟悉的兩道聲音，在離我很近的地方響起來，接著我被兩雙手用力往旁邊一推，堪堪躲過那即將正中我頭頂的石條。

那……有半個我高，有一個臉盆粗的建築用石條。

畢竟卡車太大，而他倆力氣有限，所以還是有幾根石條砸過來，壓住了我的腿，砸到了我的手。

身後是轟隆隆的幾聲響，我知道此刻有兩個人正代替我，在石海中掙扎著。可我卻怎麼都動不了，連轉過頭去的力氣也沒有。

後來，身後的聲音沒有了。我覺得，這個世界都安靜了。

「快！快打120啊！」

一個急促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震得我心裡一顫。

「許諾……大便，你們在哪裡……」好不容易，我轉過去半截身子，卻只看到一地狼藉的石條，和某個地方流出的腥紅血液。

「許……諾，大……周祁邊……你們，快出來……好不好……」

「我一個人……很害怕的啊……」

「我好疼……許諾……幫我吹吹……好不好……」

「周祁邊，我以後……不叫你……大邊了……好不好……」

「求求你們……不要嚇我……」

「對不起……」

頭……頭好痛。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兩個正值好齡的少年，看到他們朝我露出一個此生見過的最美好的笑容。

醒來後，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白色的牆上，鑲嵌著黑色的液晶電視。

電視上，重播著一則新聞。一則，我親身經歷過的新聞。

我關了電視，將自己埋進被窩裡，任由淚水洶湧。

在淚光中，我好像看見兩個少年對我說，要好好活下去，代替他們倆的那份。

好好活……我想我是做不到了。

我想衝出去，找到那兩個人，但是我的腳卻不能動。

媽媽說，許諾和周祁邊，搶救無效，死了。

他們死了。

死了……

怎麼會死呢，騙我的吧？他們倆活得這麼精彩，怎麼可以死呢……騙我的，對吧。

肯定是，假的。

假的吧……

出院後，我直接和媽媽一起回了家。走過小巷口，我卻又好像看到了一年前的那個不眠之夜，看到了那兩個陪著流淚女生熬夜的男生。

他們的容顏，明明還是那麼地清晰。

路過周祁邊家，我還是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是一般中年婦女都有的模樣。

以往，她見到我都會親切地招呼我去她家找周祁邊玩。而今天，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恨我。

我還知道，周子也恨我。

我住院的期間，蚊子和瑤子都來了。唯獨周子，始終沒來。

我知道的，她在怪我，怪我為什麼帶來了周祁邊，卻又殘忍地帶走了他。

我知道的，瑤子和蚊子也一定在怪我。雖然她們不說，但我都知道的。

我還有什麼臉面，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呢。

這個城市所有的一切，都和我無關了吧。所以我啊，是時候該消失在大家眼前了。

「媽，幫我聯繫一個其他地方的高中。我想離開這裡。」

「嗯……」

「寄宿制的那種，最好是一年回家一次的。」

「知道了……」

我將手摁在心口，感受著「砰砰砰」的有力心跳，告訴自己，這顆心，將承載著三個人的重量，活下去。

就這麼活下去，帶著所有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