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記自己是怎樣回到家中的。只記得跟她們逛了很久的街，聊了很多很多我們都想要挽回的曾經。

總覺得，這麼多年來終於得到解放了呢。

將書包一把扔到地上，我整個人陷進沙發中，放鬆下自己行走了一天的身體。

這時候，家裡的大門卻被人輕輕推開。

我本能地坐起身來，沖著門口興奮地喚了一聲：「媽！我回來……了。」

然而對上我雙眼的，卻並不是媽媽那張時刻帶著笑意的臉。

他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你回來了。」

「嗯。」

「你媽這星期剛好有事出差一周，所以不在家。我晚上也要去個聚會，不回來了。」說著，他朝我走來，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紅色毛爺爺遞給我：「晚飯和明天的早飯先去外面買吧。」

「好，謝謝叔叔。」我接下毛爺爺，沖他輕輕點頭，再無其他言語。

他也點點頭，朝他的卧室走去，不一會兒，換了一身衣服出來。

「我出門了。」

「嗯。」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我將手裡的毛爺爺塞進兜里，再次跌到沙發中。

我跟那個人的相處模式……還是一點都沒變啊。

不知在沙發上躺了多久，我終於經不住肚子的叫囂，決定出門買點東西填填肚子。剛從沙發上坐起來，口袋中卻傳來震動。

估計是佳樂打來的吧。

這麼想著，我沒看來電顯示就按下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朵旁邊：「佳樂，又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疑惑著開口問了句：「佳樂是誰？」

「……沒誰沒誰！」聽到蚊子的聲音，我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怎麼了，突然給我打電話。」

「你還記得你們答應過我，十八歲生日那天會陪我一起喝酒嗎？」蚊子倒也沒想太多，馬上岔開話題，「去年我剛好十八歲，可你卻缺席了。」

蚊子的聲音帶著一絲抱怨，還有一絲惋惜。我自知是自己的錯，才沒能遵守那個承諾，只得一個勁兒朝她道歉。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如果說對不起有用的話那還要警察來幹嘛啊。」蚊子輕輕地哼了哼。

「那你想讓在下怎麼補償您老呢？」我嬉笑著，想讓氣氛活躍一些。

「叫上瑤子和周子，你們三個今晚陪我喝點吧。」

「行，來我家吧。我家今晚沒人。」

「我通知周子，你去叫瑤子。」

一番忙碌之後，我披了件外套就朝附近的超市狂奔而去，接著扛了好幾打啤酒，又買了些零食，這才風風火火地又趕回家中。

蚊子她們住的地方離我家並不遠，所以她們一會兒就到了。

望著蚊子手中的另幾打啤酒，我估摸著，我們今晚不醉是不可能的了。

話題的開始總是很突兀，我們圍坐在我房裡地板的海綿墊上，從一開始的設想未來，一直到後來扯到了許諾和周祁邊身上。

提到這兩個人，我自是無法避免地沉悶起來，抬眸悄悄環顧她們三個，卻發現她們早就被酒精灌醉，臉頰泛紅。

也是了，都已經好幾打啤酒灌下去，想不醉，都難了吧。

而我只是因為不太喜歡酒的味道，從剛才到現在幾乎沒怎麼喝過，所以沒醉罷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像她們那樣，不用被現實的回憶衝撞。

「佳佳啊……」忽地，瑤子拿著手中的一罐啤酒塞到我懷裡，「你怎麼……都不喝？」

「我喝。」我接下啤酒，用力拉起拉環，然後對著嘴巴灌下去好幾口，直到被嗆住了才停手。

「你還是這麼猴急。」瑤子輕輕地笑了，我下意識循聲朝她望過去，發現此刻的她雖是嘴角掛著笑，但卻眉頭微皺，那眼裡流露出來的，並不是醉酒之人應當有的毫無波瀾，而是一種不知道來自何方的、無窮無盡的悲涼。

我被她這樣的眼神驚到，剛想開口問她怎麼了，她卻先我一步搖搖頭，聲音幹澀：「你猴急的模樣，和……周祁邊那傢伙像極了……」

……周祁邊。

「瑤子啊，我說你，到底醉沒醉。」我苦笑著，放低了聲音，「你肯定沒醉吧。」

「有一件事情我放在心裡很久了。」瑤子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雙腳曲起放在身前，用手環抱住，最後把下巴抵在膝蓋上，她低著頭，雙眼很好地隱藏在劉海投下來的陰影里，讓我完全看不清現在的她，是喜是悲。

「你說我怎麼能這麼喜歡周祁邊呢。」

她不知沉默了多久，終於輕輕開口，帶著一絲蒼涼。

我愣了愣，後一瞬才全身一顫，被她驚得不知所措。匆匆朝周子那個方向看過去一眼，發現她早已經半躺在海綿墊上睡得香甜，我這才舒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瑤子卻站起身來，趔趄著走到窗戶前，迅速打開窗戶，朝著漆黑一片的夜色又狠狠地吼了一聲：「周祁邊！我他媽喜歡你啊！」

這一聲算是吼到我心裡去了。也是在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個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女孩，原來心裡也藏著一道傷口。

我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知道瑤子是那麼地喜歡周祁邊呢。

我不知道帶著怎樣的心情，輕輕地走過去關上窗戶，把她扶到海綿墊上坐下。

手背突然傳來一股溫熱潮濕的觸覺，我下意識低頭看了看，發現那裡不知何時沾上了透明液體。

目光再往上移了移，我看到她滿臉淚痕，卻又故作淡定的模樣。只是那雙眼中所傳達出來的悲涼，是怎麼都擋不住的吧。

我本以為酒精有麻痹人的功效，卻沒想到這隻是人們所找的借口罷了。

心裡的傷，不管你如何去麻痹，去淡忘，它都永遠藏在你心裡，抹都抹不掉。

「瑤子，想哭就哭出來吧。憋著也不好。」我輕輕拍著她的背，試圖讓她好受一些。

確實是再也憋不住了，瑤子終於哽咽出聲，抽泣的聲音夾雜著苦痛的低喃。

「周祁邊……我真的……很喜歡你啊……」

「很喜歡，很喜歡……」

「比誰都喜歡……」

待到終於將她哄睡著，我這才得空站起身，去我媽的卧室抱來兩床被子，一床蓋在周子身上，另一床蓋在瑤子身上。

「她們都睡了？」蚊子歪著頭，臉頰仍舊泛紅，還是剛才那副喝醉了的模樣。

「嗯。」我點點頭，在她身邊坐下來，朝她手上握著的手機瞥了一眼，「你在幹嘛呢，從剛才我就見你一直握著手機了。」

「是楊帆。」她低下頭，將手機解鎖遞到我跟前，「他向我告白了，我想答應他。」

「那……你喜歡了七年的那個人，怎麼辦？」

「喜歡了他七年，也不見得他有任何回應。我啊，堅持不下去了。」蚊子苦笑著搖搖頭，「我只是想讓自己福祉一點而已。」

「那……答應楊帆吧。」至於那個喜歡了七年的人，真的不值得你再用青春去等他了。

「嗯。」蚊子點頭，咧開嘴笑了。

她在手機鍵盤上編輯了一段話，毫不猶豫地按了發送鍵。

之後……往旁邊一栽，睡過去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秒睡的習慣改不了啊。

我搖搖頭，扛起床上的一床被子蓋到她身上，最後起身關了房間的燈，去了客廳，坐在沙發上。

掏出手機，我迅速給易佳樂編輯了一句話，按下發送鍵。

——佳樂，她們真的都沒有怪我。

易佳樂很快也回了我。

——所以小意你後悔離開她們來到這裡了吧。

我彷彿能看到他對著手機熒幕溫柔淺笑的模樣。

——我不後悔。如果沒去逆光小鎮，我或許就遇不到你了吧。

——不會的，就算你沒來，我也會遇到你。

——嗯？你怎麼遇到我？

——不說這個了，元旦記得跟她們好好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回到她們身邊的。

——嗯，我會的。佳樂，夜深了，早些睡覺吧。

——晚安。

關掉手機，我四仰八叉地朝後一翻，躺在沙發上。

她們真的一點都不怪我。

但恰恰正是因為她們這般對我，我心裡的負罪感……才更加強烈了。

我寧願她們狠狠地罵我一頓，畢竟那兩個少年的死，都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