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三分之一是來電提醒。

剩下的三分之二是他們發來的。都是他們發來的。

我握著手機，眼淚簌簌地從眼眶中洶湧而出，啪嗒啪嗒地砸在手機熒幕上，砸在地板上，模糊了一地感傷。

——佳佳，你在哪裡？

——佳佳，你還好嗎？

——不要自責了，我們不怪你。

——我們知道，發生了那樣的事，其實心裡最難受的應該是你。

——不管怎樣，你是我們最重要的人，請你不要出事。

——快點回來告訴我們你很好，行嗎？

——你個蠢貨，再讓我們擔心就不理你了！

——傻瓜，快回來吧。

——你這個樣子，周祁邊和許諾會擔心。

……

——你媽媽說你很好，是嗎。

——你沒事就好。

——不告訴我們地址，不想讓我們去找你的話，也罷。鬧夠了自己記得回來。

——我們永遠在這裡哦，這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

——玩夠了，記得我們了，就回來。

——不要忘記曾經的約定，不管有多艱難，一年我們起碼要聚一次。

——等你回來。

……

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我才終於讀完這幾百條簡訊。

按下手機的電源鍵，熒幕立馬變黑，我在上面看到了自己滿臉淚痕的狼狽模樣。

「還覺得他們在怪你嗎？」易佳樂扶著我坐到床上，然後用袖子輕輕地給我擦著眼淚。

「是我錯了，我這個笨蛋。」我抓住易佳樂給我擦眼淚的手，然後抬起頭看著他，揮灑下更多的淚水，「不要擦，讓我哭，我想哭。」

說完我自顧自更加狼狽地哭了起來。

「哭吧，哭完記得去挽回這段珍貴的友情。」

易佳樂也不阻止我，而是將我按進他懷中，用雙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這種熟悉到窒息的感覺，又讓我想到了許諾，於是我哭得更加天昏地暗。

末了，我吸吸鼻子，看見易佳樂胸前一灘濕，抱歉地對著易佳樂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幫你洗這件衣服吧。」

「好。」他仍舊笑得那麼溫柔，「這個元旦有三天假期。你要怎麼打算？」

「我想回去看看他們。」

「我支持你，回去吧。」他拍拍我的頭，然後轉身準備走了，「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打足十萬分的精神回去見他們。」

「嗯。」我乖乖點頭，後又突然喊住了他，「你等一下。」

「怎麼了？」

他頓住，我則是憋紅了臉說了句：「把衣服……脫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前，而後抬起頭，在燈光的柔和下笑得驚艷了滿地時光。

「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在夢中我又回到了那個到處充斥著回憶的地方。

那是我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家」。

小時候天天混在一起互訴心事的蚊子、瑤子和周子。

兩隻身高年齡都比我們小很多的小屁孩貝子和蝦蝦。

明明沒有血緣關係卻和我同姓的鄰家「哥哥」周祁邊。

用一個側臉就把我吸引過去的溫柔少年許諾。

他們看到我回來了，都笑著對我說，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

這是我期待了多久，憧憬了多久的一句話啊。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爬起來將易佳樂的衣服洗得幹幹凈凈，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我的行李，打開自家門敲開了易佳樂家的門。

「都收拾好了？」門一開，易佳樂也是穿戴整齊地出現在我視線里。

「好不容易有個假期，你怎麼不睡睡懶覺，起得這麼早？」我邊說著話邊將手上的袋子遞給易佳樂，「你的衣服我洗了，只是還沒來得及曬，先還給你。」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易佳樂接下我遞過去的衣服，跑進屋裡，不一會兒馬上跑出來，手上多了件外套。

「你要出門？」

「我陪你去車站。」易佳樂單手帶上門，將外套往身上一披，「畢竟要三天不見了，送送你。」

我沒有拒絕，點點頭跟在他身後。

路上的風很大很寒涼，而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因為，心裡暖暖的呢。

我沒給他們電話，也沒發任何消息告訴他們我要回去了。

我只是想，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小意，我就送你到這裡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身旁忽地傳來易佳樂的聲音，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車站已經到了。易佳樂笑著伸出手替我理了理額前凌亂的劉海：「我在這裡等你，帶著好消息回來。」

「好。」我沖他甜甜地笑了。

你都已經送我到這裡了，剩下的路，自然不能繼續陪著我。而且，挽回過去那段友誼只是我一個人的事，自然，我也得一個人去面對才是啊。

——「列車前方到站，鳳浦北。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備……」

廣播忽地響了，將一直凝望車窗外的我瞬間拉回神。

我緊了緊握住書包肩帶的右手，又將左手緩緩放至胸口，清晰地感受到從那裡傳來的心跳。

鏗鏘有力。

吶，我回來了。你們還在不在老地方等我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下車的。我只知道，穿過熙攘的人群，擠過擁堵的公交，我終於，站在了曾無數次走過的那個路口。

只要再往前幾步，只要再往前幾步……

心中這麼想著，腳下卻遲遲不敢邁開。

若是他們改變心意了怎麼辦？若是他們突然不要我了怎麼辦？

我暗自糾結著，與此同時手機鈴聲卻突兀地響起。

我驚了驚，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小意，到家了嗎？」話筒那頭，傳來易佳樂一如既往的溫和聲音。

「已經到了。」我輕聲回答，空著的那隻手緊緊攥住衣角。

「那就好。」他輕笑一聲，「那我掛了。」

「等等！」我急切地喚住他，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就是很想聽聽他的聲音，或許這樣，我才會更有勇氣。

「怎麼了？」

「沒什麼……」我垂下頭，不想掛電話，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半晌，才記起來某件事：「佳樂，我現在用的好像是我之前的手機卡吧？沒記錯的話，我貌似還沒給你這個手機號呢。」

「我是先知，神通廣大，沒什麼不知道的。」

「……中二。」頓了頓，我才搖搖頭說出這麼兩個字。

「佳樂啊，你說待會兒我要是見……」我歪著頭，目光在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四處流連，本想繼續和易佳樂說說話，卻在瞥到轉角的那三個人之後狠狠地愣住了。

「嗯？你想說什麼？」

「我……」我仍舊是獃獃地望著那三個人，腦中一片空白，半天都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那三個人也好像注意到我了，她們的反應跟我差不多，愣愣地呆在原地，一時間沒了接下去的動作。

半晌，站在左邊的那人終於忍不住，最先邁開腳步沖我小跑而來。

「佳……佳樂，我先掛了，下次再說。」我一驚，匆匆按下結束鍵，才剛把手機塞進口袋，便被那人抱了個滿懷。

「你丫還知道回來！！」

「我……」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我回來了，瑤子。」

「我們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呢！」瑤子終於放開我，下一刻，拽著我硬是將我拖到了另外兩個人跟前。

她們都沉默著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一個勁兒地低著頭，凝望著自己的腳尖。

「這一年來過得怎麼樣？」蚊子淡然的聲音傳來，我心下一驚，激動地組織了一大籮筐的回答，而抬起頭以後，那一大籮筐的話卻又瞬間被我丟到腦後，只淡淡地回答了三個字：「挺好的。」

「你快一年沒回來了吧，這裡很多地方都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呢。」這次是周子，輕輕地說完這句話後走上前來很自然地挽起我的胳膊，一如當初，「我們陪你去看看。」

「……好啊。」我先是愣愣地望著她挽住我的那隻手，繼而抬起頭，酸著鼻尖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真好……她們還是像以前那樣。

「先去報刊亭那邊好了，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拉著我們到那裡。」蚊子也輕笑一聲，很自然地上前來挽住我另一隻手臂。

我轉頭同樣給了她一個微笑。

「真好，我們四個人又可以一塊逛街了！」瑤子在我們身後高呼一聲，接著對準我的後背就是一把推上來，差點沒讓我一個趔趄撲到地上。

「死瑤子！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摔倒！」我偏過頭去，故作生氣地朝著瑤子吼了一嗓子，後者聳聳肩。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落日的餘暉透過雲層灑在這個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映襯得一切都還是像從前那般美好。

「你們看，天空很美。」我抬起頭，對著被餘暉映暖了的雲層，傻傻地笑了。笑著笑著，眼睛卻越來越澀，鼻子越來越酸。

終於，我再也忍不住，任憑眼淚嘩啦啦地流出眼眶，重重地砸到地上。

「喂，你怎麼哭了！」身旁傳來蚊子的輕笑，「嘖……真沒用。」

「嗯啊，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沒用。」

「承認得倒是很爽快。」

「因為是在你們面前嘛……」

「佳佳啊，你能回來，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