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柔風拂面，方倚樓白衣黑髮，發梢時而落在和尚的鼻尖，時而在他眼前滑過。濕潤溫暖的南風裡，昏昏欲睡的和尚，禁不住要打哈欠。能被髮絲掃到，顯然兩人站的很近，也沒辦法不站的近一點，畢竟即便是沈家這樣人家的紅磚綠瓦高牆，倘若站了兩個成年男人，也不會寬敞的，而且這兩個男人還是不請自來

紅磚綠瓦，衣袂飄飄，臉上帶著微笑的方倚樓，像一幅畫，一點也不像是來偷東西的賊。做賊的人不像賊不奇怪，賊若長的像賊便一輩子成不了大賊，名賊，所以有名望的賊往往和賊這個字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可是即便沒見過賊偷東西，度惡和尚也知道，想從別人的家裡偷東西，最好還是晚上。抬頭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他沉默了，他已經這樣沉默了一路。若是有人告訴你要去一個大宅子里偷東西，午飯之後趁著陽光正好的時候去，以防取錯了東西，而且他並非在開玩笑的時候，你怕是也要沉默。

方倚樓不知道和尚肚子里在想什麼，即便知道他也不會在意。

和尚輕聲說：「施主藝高人膽大。」

方倚樓卻說：「和尚敢跟來，膽量也不算差。」

和尚說：「施主是貧僧的債主，若是出了閃失，貧僧豈不是嫌疑最大？」

方倚樓輕笑說：「我這人毛病很多，其中一條就是不喜歡黑色，可若穿著白衣夜進沈府，豈不是太囂張了？」

和尚說：「阿彌陀佛。」

飛身而起，落地無聲，飛掠過狗窩和數排高高的大樹，沒有驚動任何人。

沈府的後院是一處花園，花園的面積佔了沈府的一半還多。

花朵們此時還沒上妝，只穿了綠色的衣裳，大概花也是喜好熱鬧的，總要等齊了一起開放，爭艷斗芳。

十幾個女孩子在花園中嬉戲，穿的衣服有紅，有黃，有紫。她們各個年輕貌美，腳步輕盈，腰肢纖細，拂柳穿花，燕語鶯聲，宛若雲中仙子花中女仙。平常人看見，不說加入她們玩耍，也要駐足一觀，當然，除了賊。可偏偏平常人進不來沈府的後花園，進的來的兩個人，不僅不看她們，還加快了身法離開。

精舍三間，涼亭一座背靠著假山，涼亭之中一個人背對著兩人，正在撫琴。琴音若悲若喜，

方倚樓突然站住腳，問和尚：「和尚，不如我們打個賭？」

和尚也停下，道：「和尚不賭！」

方倚樓道：「為何不賭？」

和尚說：「和尚身無分文，無物可賭。」

方倚樓看他手上的佛珠。

和尚說：「和尚的命和手中的佛珠，不賭，不賭。」

方倚樓道：「我賭亭中人的身份，你可敢賭？你贏了，債免兩萬兩。」

和尚問：「若是輸了呢？」

方倚樓笑看他道：「給我倒一次洗腳水。」

和尚也笑，說：「方老闆的洗腳水值兩萬兩，賭了，賭了。和尚賭亭中人未必是沈夫人。」

「兩位既然來了，就上來吧。」 兩人說話毫不避人，涼亭里的人自然聽的到。

方倚樓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拉著他的手往涼亭去。

物是人非事事休，不管多美麗的女人，多厲害的劍客，任誰都擋不住歲月的侵襲，垂垂老矣之後，再也不見以前的美麗，以前的意氣。但美麗的女人雖然留不住美麗的面容，卻能留住美麗的姿態，便如厲害的劍客即使老了，也有當年的風采。

沈夫人年輕的時候一定非常美麗，因為她現在的姿態仍然儀態萬千，端莊優雅，能讓人從內心裡認為她是個美人。

芳華易逝，三十年對一個女人，美麗的女人來說，幾乎是一生。沈夫人面容上難掩歲月霜痕，髮絲有了雪色。

但她的眼神仍然明亮，她的笑容帶著寬和。

她輕撫著琴弦，說：「到沈家做客，該走大門進正堂見王爺才是。兩位想必走錯了地方，誤到了老身這裡。」她自稱老身，理所當然，自有一股尊貴的氣息。

方倚樓抱拳拱手，恭敬的道：「有間茶樓江湖人方倚樓，見過夫人。」

和尚跟著誦佛：「阿彌陀佛，和尚見過夫人。」

沈夫人道：「江湖人？老身不曾學武功，算不上江湖人。少俠和大師找錯人了。」

方倚樓道：「夫人閨名可是林思琪？」

沈夫人修長的脖頸揚起，半晌點頭，道：「這個名字三十年沒人叫了，連我自己都快不記得了。」

方倚樓道：「會武功的混江湖，不會武功的也在江湖中，夫人既然叫這個名字，我就沒找錯人。在下的小命不值什麼，卻也不想無緣無故的丟掉。夫人真會開玩笑，哪有人會忘記自己的名字？」

沈夫人道：「女人嫁了人，名字便沒什麼用處，大家都叫我沈夫人，原本的名字，記不記得，都不重要。」

方倚樓道：「女人嫁了人也還是人，是人就該有自己的名字。」

沈夫人愣了半晌，眼神看著方倚樓，又像是透過方倚樓看向別的地方。她撥動了下琴弦，說道：「我年輕的時候聽你這樣說，一定會很開心。說說你找我的目的吧。找一個老太婆，總不會是為了偷香竊玉。」

方倚樓抱拳道：「百年前的林家，出過江湖第一劍客，江湖第一刀客，江湖第一琴師，不過最出名的，是林家在域外的玉礦，林家靠它屹立不倒。」

沈夫人道：「你年紀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可你難道不知道，那玉礦被賣給了皇家？」

方倚樓點頭道：「知道，我更加知道，林家賣了玉礦，換成了一把摺扇，紫玉竹扇。」

沈夫人道：「過去這麼多年，還有人惦記這把破扇子。」

方倚樓道：「只要是寶貝，別說是百年，就是千年也有人惦記。」

沈夫人問：「你想要那把扇子？」

方倚樓道：「是有人想要那把扇子。」

沈夫人問：「能解開這扇子秘密的人？」

方倚樓答：「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有人找我要，我給他，剩下的事，跟我無關。」

沈夫人說：「既然你要，便拿去吧。」

一把通體翠色紫色扇面的摺扇，靜靜的躺在琴邊的白玉托盤裡。

方倚樓毫不遲疑的取在手裡，展開扇面上寫著：大好河山。河字的一點，赫然是黃金色。

他問：「我可以拿走？

沈夫人道：「在你手裡，你想拿，老身難道攔得住？」

方倚樓不好意思的笑笑，他鮮少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不過即便是不好意思，他也不打算還回去，只好道：「夫人給了，我就拿著，只是怕夫人後悔。」

沈夫人說：「後悔？我這一生後悔的事情太多了，不差這一樁，年輕人，趕緊走吧。」她又彈起琴來，竟不再理會方倚樓。

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拉著方倚樓飛奔而出，他已然聽到了腳步聲，高手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