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說的是真心話，方倚樓卻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

和尚說：「別笑了。」

方倚樓嚐試了幾次才停下，說：「為什麼？」

和尚道：「你再笑下去，菜都被我吃光了。」

方倚樓嘆口氣，挑起一筷子魚肉，看著它道：「和尚不止是個和尚，而且是個大肚皮愛吃肉的和尚。」

和尚道：「可惜沒有酒。」

方倚樓再嘆氣道：「和尚不僅吃肉還要喝酒。」

和尚捻動佛珠，道：「和尚是和尚，還是行走江湖的和尚，行走江湖的人不吃肉喝酒，就交不到朋友。」

方倚樓終於把魚肉放進了嘴裡，雖然他在點頭，但不見得是他同意和尚的話，於是他說：「我不喝酒，平生也最討厭酒鬼，尤其是喝醉酒的酒鬼。」

和尚道：「所以你沒有朋友。」

方倚樓卻說：「即便如此，我也不要交一群酒鬼當朋友。」

吃飽的和尚話變的多了，大概和尚都有這樣的毛病，他們總要說教別人，他規勸方倚樓道：「你還是需要朋友的，否則你有麻煩的時候，豈不是沒有人幫你？」

方倚樓無疑是個漂亮的人，漂亮的人做什麼都是漂亮的。即便和尚是個和尚，他無疑也還是個男人，而且比大多數人都要男人。男人對漂亮的人總是會心軟的，和尚自然不能例外，所以他的語氣隨著方倚樓的動作而變的和緩，也許不止是和緩：「若是沒人幫你解決麻煩，你不是會很麻煩？喝酒而已，誰還會怕喝酒呢？」

「有人會，比如我。」方倚樓說，「還有，你錯了，別人交朋友也許是用來來解決麻煩，倘若是我交了朋友，怕是要不停幫朋友解決麻煩，因為我的麻煩在我看來都不是麻煩。」

和尚問：「不是麻煩是什麼？」

方倚樓喝了口湯，飯菜都被和尚吃光了，他即便是沒吃飽也沒辦法繼續吃空盤子，於是只能喝湯。所以可以想像，他實在是不耐煩跟啰嗦的和尚繼續話家常。

他說：「能被解決的麻煩當然就不再是麻煩！江湖上武功不差錢財不缺的人，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

和尚頌佛：「阿彌陀佛，那貧僧與施主可能成為朋友嗎？」

方倚樓喝完最後一口湯，嘆了口氣，認識和尚以來，他已經嘆了比前面幾輩子還多的氣，「我心裡不想跟你做朋友，可你吃了我的飯喝了我的茶，一桌第一樓上等席面，大半進了你的肚皮，不讓你幫我解決點麻煩，我豈非成了蠢蛋？」

和尚笑了，他人窮，話嘮，平時還喜歡端著張臉，可一旦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帶著暖意，看起來著實不壞。

「不過，」方倚樓突然忍不住又要嘆氣，「我現在有些後悔剛才的話。」

「阿彌陀佛。」和尚耷拉下眼皮，念了聲佛。

「嗬嗬，咳，」窗外的笑聲出現的恰到好處，恰到的讓方倚樓恨不得將剛才說話的自己舌頭拔掉。他這個人沒什麼優點，臉算一個；也沒什麼能力，一語成讖算一個，通俗點說，叫烏鴉嘴。

一棟連樓梯都沒有茶樓，三樓的窗外有聲音傳來，只能有一種可能，麻煩上門。

方倚樓是個漂亮人，漂亮人能隨便罵人嗎？答案當然是不能，他只能是狠狠瞪了一眼和尚，對著外面說：「惡客上門，不知有何貴幹？」

惡客說：「方老闆中午飯吃了嗎？在下可不是惡客。」

和尚道：「阿彌陀佛，不是惡客，卻是惡鬼。」

惡客笑起來，他似乎有嚴重的肺疾，被笑聲牽動又是好陣子咳嗽。他鐵定是習慣性的笑，因為方倚樓沒從他的笑聲中聽出一絲絲的笑意。

惡客笑夠了，道：「對，大白天堵人門口討債的，確實算的上是惡鬼。」

和尚道：「你發過誓絕不會踏進秦淮河」

惡客道：「對，我發過誓。」

和尚道：「你違背了誓言。」

惡鬼又是大笑，道：「是，我違背了誓言，可難道誓言立下不就是被違背的嗎？」

和尚無話可說，只能說：「阿彌陀佛。」

方倚樓道：「他欠你什麼債？多少債？」

惡鬼說：「你問這個，是想幫他還嗎？」

方倚樓一臉無奈，他揉著太陽穴道：「你早來一口湯的時間，我就不必幫他還了。」

惡鬼大笑，他出現已經笑了數次，卻沒一次比這次更長，聲音更響，也沒一次像現在這樣，要把肺從喉嚨里咳出來。

惡鬼咳得很厲害，可他卻非要繼續說話，他說：「咳，好，度惡和尚交了朋友，也算一樁奇聞，咳咳，我，就算討不到債，咳咳，也不算白來。」

方倚樓放下捂住耳朵的手，道：「青天白日能出現的惡鬼，是頂了不起的鬼，頂頂了不起的！窮和尚到底欠你什麼債？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他還了。」

他此時是真心真意的想要幫和尚還債，卻也是真心真意的希望惡鬼趕緊離開，他再咳下去，方倚樓的喉嚨就要發癢了，當然，他現在就覺得喉嚨有些癢，只是不好當著咳的十分辛苦的惡鬼面前，咳出來噁心人家。

惡鬼的笑聲有了點笑的意思，他說：「不多不多，紋銀四萬三千二百一十六兩七錢，看在香火情上，取個整，您給四萬三千二百一十六兩就好。」

方倚樓道：「不多不多，確實不多。怪不得能讓惡鬼登門，有錢能使鬼推磨，古人誠不欺我。」

惡鬼道：「怎麼樣，方老闆還打算幫他還債？」

方倚樓說：「人無信則不立，大話說出去了，打腫臉也得充胖子，不過借條要先給我看看。」

話音一落，窗戶「吱噶」向內洞開，一張紙飄進來，認準了人似得讓方倚樓接在手裡。

度惡和尚於望江樓借銀四萬三千二百一十六兩。

立字為憑。

癸未三月三日。

方倚樓看和尚，和尚說：「阿彌陀佛。」

他心中有數，在衣袖裡摸了摸，掏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抖手扔了出去，反手一收，窗戶又是關閉，放佛它從未開啟。

方倚樓說：「銀票四萬四千兩，多出來的拿去買點潤肺的湯藥，惡鬼收好，恕不遠送！」

惡鬼大笑著說：「度惡和尚交了朋友，非但是交了朋友，而且是個有錢的好朋友，奇哉，妙矣！」

聲音漸漸遠去。

方倚樓對和尚說：「大師，可有什麼話說？」

和尚道：「阿彌陀佛，施主仁心。」

方倚樓笑眼似有水波，摺疊著借條說：「和尚，我現在是你的債主，你可要好好奉承，不然我雖然不會像惡鬼，逼得你入煙花柳巷，卻也有別的手段。和尚，今後你可得聽我的差遣。」

和尚低垂眉眼，說：「阿彌陀佛。」

方倚樓笑了起來，哈哈大笑。他發現交朋友就得幫朋友解決麻煩確實很麻煩，但是，看朋友在他手上吃癟，卻是件樂事，尤其是優秀的朋友，更是難得的樂事，以後這種事，不妨多做。

作者有話說：有烏鴉嘴的人最大的弊端便在於，他們總忘記自己是烏鴉嘴，而且總是不厭其煩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這一技能，直到把自己坑到眼淚流幹。祝倚樓同志小哥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