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日子是極長了的。

長長的白日。南方一座小城中，暮年之人不向太陽取暖便是打瞌睡。一家之主的男人們忙著一家人的生計，一年到頭沒個閑時。婦人們帶著孩子，織布種菜，洗衣做飯。年紀稍大的孩子無事作時便三五結伴在空坪里放風吹。或在城外山包放牧牛羊。

天上白白的日頭慢慢移著，雲影慢慢也跟著移。時有誰家風吹脫了線隨風飄揚，各處便有人仰了頭望到天空，盼這無主風吹落在自家門前。

胡亂躺在母親腿上玩耍的孩子瞧見頭頂的風吹，爬起來大聲亂嚷，「風吹風吹，娘你快看，天上有風吹。」

小孩兒可歡喜風吹了，手腳齊動，恨不能跳到天上把風吹拽下來。

來人間有些時日了，兜兜轉轉去了不少地方，唯有這座居著百十戶人家的邊境小城他住得格外舒適。

男耕女織，民風淳樸，鄰里和睦。睜眼一片和諧與世無爭，閉眼一片祥和安然寧靜。

他喜歡這處的氛圍。

「妖兒，你又跑去人間了！」

不分大小如長輩訓話似的語氣令他皺了皺眉，以為司命小仙又來擾他。睜眼，眼前不見司命。

「君初哥哥，我要風吹我要風吹。」 阿牛不滿三歲的弟弟搖搖晃晃地跑來找他要風吹。

在這裡他叫君初不叫棉小妖。在這裡他不是名徹六界的妖帝，只是會做漂亮風吹的君初哥哥。在這裡他平凡而默默無聞。

那人曾叮囑他說，「人間忌諱有妖，切不可向世人告知你的姓名，也不可輕易露了真身施展法術。」

從前他自是不去理會。人間忌諱幹我何事，我乃堂堂妖帝，自在自得雲遊四方，莫不是還要顧及旁人歡喜？人間不喜歡妖我不往來人間便是。

偏是一見鍾情亂了心，人間這趟凡塵俗世他註定是要踏進來走一遭的。

那人陷了輪迴，生生世世，他亦不疲一世又一世的往人間處來。

「哇！謝謝君初哥哥，好漂亮的風吹，我要去和哥哥比賽看誰飛得高飛得遠。」

得了風吹，小孩兒自歡喜的跑開。

他繼續躺靠在門前的大樹下。春風吹過，青衫起，青絲蕩漾。空曠的心更添荒涼了。

我的將軍…你身在何處！

人間往來十數趟，每每十九載，那人的蹤跡仍是無處可尋。有時他胡亂地想，那人可是不願再見他了。

「君初，聽說這處要打仗了，城外都來了駐軍。」七八歲的妙蘭是隔壁家的嫡女，小丫頭承襲母親鳳舞，一身書卷氣，說話時聲音脆脆的，音色幹凈利落，極為好聽。

他望到遠方，問妙蘭，「你怕嗎。」

妙蘭似個小大人，氣定神閑，一派神氣道，「自是不怕，書上說打仗是同賊人打，我又不是賊人，何故怕去。」

他輕笑了笑，極為難得。

「可會害怕打仗？」那人也曾如是問他。

他答，「不怕。」

怎會怕，他可是妖帝。

九天未分秩序大亂，每日有數不清的神魔鬼怪自眼前隕落，六界之內頃刻間血流成河。他見過的修羅場面可比人間戰事要來得駭人。

晌午，日頭將將暖了一些，放牧的孩子便要趕著牛羊回家吃飯喝水了。

「君初哥哥，軍官大人叫我們到族長家集合，好像…好像是要作登基。」穿戴鐵甲之人說話時阿牛忙顧著研究他們硬邦邦的鐵塊衣服，沒聽清具體說了什麼，只記了個大概，把登記說成了登基。

同來的小石頭張嘴笑話他，「笨阿牛，長官大人說了，那叫人員登記，什麼登基，笨死了。」

「我…嘿嘿…我我沒聽清…」阿牛撓撓圓鼓鼓的小腦袋，小臉囧得紅彤彤的。

他不語，只暗暗道：莫不是真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