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舊影覺得奇怪，怎麼就吐了？

難不成這傢伙真的喝醉了?應該沒有超過十杯才對，難道這小子的酒量這麼差麼?

公孫且見狀，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露出一副，巴不得看人出醜鬧笑話的小人嘴臉，完全沒了哲學家的斯文派頭。

竇昌文聽他笑聲放肆，馬上給了他一個眼色，他才漸漸收住那一副耷拉的二臉皮。

高小姐這時候也出來發難，特別是在聽到公孫且的笑聲之後，她就肚子里有氣。

高小姐氣呼呼地說，「我看你們幾個，怕不是在故意，難為宋朝東！」 

高小姐早就看那公孫且不過眼，雖然話里說的是「你們」，但是恨不得直接，指到公孫且的臉上。

還是竇昌文出來打圓場道。

「高小姐不要誤會，我們喜歡宋兄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刁難。你說是吧，老陳。」

陳舊影看那竇昌文，簡直雞賊得很，怎麼又把問題拋給了我，我剛剛才被宋朝東這混小子吐了一身，我也委屈啊。

陳舊影愛惜臉面，只得道歉。

「高小姐，是在下不對……」

高小姐什麼也沒應。

陳舊影正在照看懷裡的宋朝東。

吐過之後，宋朝東像迴光返照一樣有了些意識。睜開眼睛想要開口說話，但又覺得睏乏，四肢無力，不一會又昏睡過去。

陳舊影心裡，倒是著實想整整那宋朝東，但沒想到，他這樣不禁整。

竇昌文也說要回家陪夫人了。

「陳老哥啊，咱們改日再聚。」

「好好好。」

「竇兄，我們就此別過。」

「再會。」

「再會。」

公孫且也相繼離席。

陳舊影脫掉被吐髒了的外套，吩咐司機去結賬，他讓高小姐幫忙，把宋朝東扶了出去。

高小姐說，很晚了，她要回去了。

「我一個女人家，怕是扶不動喝得爛醉如泥的宋朝東了，如果要接，只能讓我表弟世榮，來接他，但這大晚上的，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世榮休息。」

陳舊影一聽，要讓孫世榮來接，那肯定不行！先前那宋朝東才和孫世榮打得火熱，現在再給他們機會，自己就沒機會了！

陳舊影馬上說，「不敢勞煩舍弟，我們三個會想辦法送宋兄回去的，高小姐，放心。」

高小姐本來就只是客氣，根本就不怎麼想管那宋朝東了，因為這頓飯，實在讓她吃得很不舒心。

還有，她與那宋朝東，連露水情緣都算不上，不過是在留洋回來時，將近一個月無聊的游輪上，一張可以聊天說話的嘴。

雖說那宋朝東平日里油嘴滑舌，但高小姐只覺得他還挺俏皮，也不討厭他罷了。

至於高家老請那宋朝東到府上聚會，不過是因為，他與高小姐，同為留洋海歸博士，想探探他家底，適不適合結交。

那宋朝東家裡，原本三代做官，但現在沒落了，他不過是一個鄉紳的兒子，前面還有兩個哥哥，是做紡織生意的，但這幾年，他們家生意也不怎麼景氣。

在探清了宋朝東的家底後，便要高小姐與他疏遠，老高家在挑女婿上，一向很勢力眼，連那陳舊影之前因病無法內遷，都開始被他們各種看不上，更何況宋朝東。

說到底，老高家不過是把高小姐的婚配，當成了某種維持家族興盛的政治籌碼。

而在那個年代，一個生在亂世里，還能被家裡供留洋讀書，讀到二十七歲不結婚的女人，自然會順應家裡的意思。

不是誰都那麼果敢，普通人只會覺得，下半輩子過得殷實舒服，比一段虛無縹緲的愛情來得重要。

高小姐將宋朝東，現在住在張公館的事說與陳舊影，並說，「要是舊影能順道兒，送朝東回去，那自然是頂好的了。」

陳舊影說，「可以。」

上車前，高小姐想到什麼似的，又折回來，看了一眼醉得不醒人事的宋朝東，嘆了口氣，又對宋朝東身邊的陳舊影說。

「舊影，委屈你了。」

陳舊影想，或許她是希望自己看在她的這份溫柔上，「委屈自己」幫忙照顧一下宋朝東吧。

陳舊影看那高小姐話中有話。

高小姐說，「舊影，你不開口，有些話，只能由我來說了。」

陳舊影還是沉默，沉默中又帶著不解。

高小姐說，「我也不清楚，你之前說，要等我回來，你等的這幾年，真有多真，假有多假。但我想，還是儘早把話說清楚為好，我們兩，並無結婚可能。不是我想負你，是這世道負人，家裡也不會讓我跟你的。我也不想，因為兩家無法結親，就斷了這幾世相好的交情。改天我會和家裡人親自上門，向你家老太太賠禮道歉的，還有，你家客廳里掛著的我的那張大照片，放把火，把它給燒了吧，種種過往，都是我的不對。」

陳舊影說，「不！是我不對！」

高小姐問，「你有什麼不對的？」

陳舊影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開口，只是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早已有意中人了？」

高小姐說，「意中人倒是算不上，但下星期，家裡安排我和曹先生正式相一次親。上次在孫家已經相過一次了。沒錯，就是我表弟世榮介紹的，曹先生是世榮學校里金融系胡老師的一位校友，今年三十一，還沒娶過親。這次主要是去見見他的家人，如果成了，我會和他去香港，然後結婚，和他一起打理，香港那邊的生意，世道要不太平了...所以...」

「好了...不要說了，我懂了。」

「舊影，對不起。」

「不，是我對不起你！」

「舊影，你別太難受。是我配不上你。」

「不！配不上你的人是我！從一開始，我...我就只是在利用你，利用我們之間的關係，把它當成一層保護傘，我真是齷齪！」

「舊影，你喝醉了吧？在說什麼胡話？」

「你想聽真話嗎？想聽你在外面留學這些年，我究竟是怎麼欺騙你的那些真話嗎？」

「要說欺騙，明明是我在欺騙你。讓你為了等我，而白白錯過了那麼多好姻緣。我是一個薄情寡義、貪圖安逸的壞女人。」

陳舊影看到她一臉慚愧的模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覺得自己真是廢物。

「哈哈哈哈哈！你沒錯，錯的是我，我才是一個只敢躲在女人背後的窩囊廢！」

高小姐聽他這麼說，更加不敢多問。

關於陳舊影為什麼會痴情她這麼多年，也許會成為一個謎，而高小姐現在，一點都不想知道，關於那個謎題的真相。

如果陳舊影的痴情是真，那自己要承受辜負他的良心譴責，如果痴情是假，那自己豈不是要被別人當成一個笑話，高小姐不敢問，也不想問，只希望這事快些平息。

高小姐說，「舊影，我們的事，到此為止了，你可以怪我，但以後別再難為宋朝東了，我和宋朝東，真的什麼都沒有，很晚了，你送他回去吧！」

陳舊影有些開心地說，「我懂了。我為你高興，打心底里高興，真的。」

高小姐說，「舊影，你就是為人太好，太實誠，這樣會吃虧的。我和你之間，就沒有開始過，也稱不上結束。但以後我們高陳兩家，還是世代相好，你也別太為難自己了，找一個喜歡的人，好好過吧。」

陳舊影說，「謝謝，我知道了。」

高小姐打了車走了，陳舊影也把宋朝東扶上了車，還在心裡數落宋朝東，看吧！人家不要你了！人家高小姐要嫁去香港，面都見不到了，我看你以後還怎麼騙婚！！

陳舊影轉念一想，為什麼孫世榮會給他表姐安排相親，莫不是這宋朝東，已經把那孫世榮給掰彎了，孫世榮想支走他表姐，然後籌劃，怎麼和宋朝東在一起？！！

宋朝東似乎沒有什麼意識，在車裡睡得橫七豎八的，姿態甚不雅觀。

陳舊影雙手抱肚，坐在一旁，看宋朝東那副醉醺醺的樣子，不免覺得他有些討人嫌，甚至想踹他一腳。

先前說是愛上了他的皮肉，但陳舊影又覺得，這傢伙喝醉的樣子，可真他媽的丑。

陳舊影打算按高小姐囑託的，把他送回去。

「阿福，把車先開去點金銀行的張公館。」

「好的，少爺。」

車才發動，就壓過一段泥濘之路，突然一陣顛簸。

被晃得撞到車邊上，突然發出一陣「嗯哼嗯哼」被撞痛了的嗚咽聲，但卻依然昏迷不醒。

「阿福，你是怎麼開車的！」

「對不起少爺，剛剛路況不太好。」

「算了，小心點。」

「是，少爺。」

陳舊影看著宋朝東，在一旁扭曲的睡姿，都替他憋屈得難受，於是伸手去扶他，想讓他好好靠在座位上，別動不動就磕著碰著。

剛扶正一會，宋朝東又開始東倒西歪地晃。「咚」的一聲，他的頭竟然又撞到了車玻璃上，真沒人該這樣遭罪的。

猶豫了一會，陳舊影還是側過身來，環抱住宋朝東的背，讓這傢伙，靠在自己的懷裡，這樣興許他就老實了。

陳舊影覺得，他鼻子和嘴巴里呼出來的伴著酒精的熱氣，直吹到自己的胸前，一陣一陣地，像是起伏的熱浪，吹得人癢癢。

陳舊影解掉了兩顆扣子，又扯掉了自己的領帶。搖開車窗，讓風吹進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