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岁末。谢无纪收拾行李回宫中过年。

马车刚驶进长安，天便下起大雪。谢无纪靠在马车上的软垫中，昏昏欲睡。

“将军，到皇宫了。”马车夫掀开帘子，恭敬道。

谢无纪睁眼，拿了随身的佩剑下了马车。

宫门外站着一抹白色的身影，身后跟着一列随从。谢无纪被眼前纷乱的雪花扰了视线，看不太真切，只好接了随从递过来的大氅披在身上。

到了宫门，谢无纪才发现迎接他的竟然是百里延。见着自己，他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一身白衣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谢无纪冷笑一声，欲绕过他进宫。

“将军留步。”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本将军为何要留步?”谢无纪不动声色道，却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走。

“皇宫之内不允许佩戴武器。”百里延此刻已至他跟前，语气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谢无纪低头看了看腰上的佩剑，装作不经意用大氅遮住，“丞相的意思是，本将军若是不将剑留下，那我就不能进去?”

“正是。”

“那可就违了皇上的旨意。”谢无纪眯起眼睛，眸中带着威胁。

百里延没有惧色，“与皇上的安危相比，圣旨又算得了什么？”

谢无纪看着他的眼，似乎要从中读出什么情绪。可他眼中除了寒意，什么也没有。

“丞相是说我要谋反?”谢无纪手放在佩剑上，脸上戏谑。

百里延没有答话，只看着他。僵持半晌，宫门前经过了不少达官贵子，谢无纪傲慢一笑，解了佩剑扔给随从。

百里延脸上缓和了一些，往后退了一步，“将军请。”

谢无纪没有理会他，径自进了宫门。经过他时，故意扫起地上的积雪，湿了百里延的白靴。

傍晚，皇上在宫中设宴，殿里一片歌舞升平，喜气洋洋。

谢无纪独自坐在案几前，望着底下的舞姬，百无聊赖地喝着宫里的佳酿。宫里的酒比起他们在军营里喝的不知好了多少倍，在如此奢华的皇宫里，殿中的热闹并不能感染他。他也并不是不知宫中都在传言他要夺取皇位，可是他不关心这些，也不会去解释这些。

“将军好兴致，一人饮酒也如此悠闲。”

谢无纪眼中带着几分寒意，抬眸凝视声音的主人。

不过三品小官，怎的如此大胆?

“听闻将军常驻边疆，许久不曾回来。今日一见，果然风度翩翩，有将军之风采。”

谢无纪垂眸欣赏底下的歌舞，没有理睬。

来人似乎并不恼，上前替他斟上了酒，“将军或许不知我是何人，不过我可以帮将军出气。”

“本将军有何气?”谢无纪抿了口酒，语气懒散。

“前几月丞相在皇帝面前参了将军一本，我们都看见了。”

谢无纪抬眸，面前的人也不过弱冠，眉眼淡淡，透着股书生气，为何行事如此老成?

“这是本将军和丞相的私事，你大可不必掺和。”谢无纪重新低下头，冷声拒绝。

“这倒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将军雅量...”来人弯腰赔了不是，转身离去，“下官方承，愿为将军效劳。”

谢无纪斜眼见那人离开，心中觉得好笑。看来百里延在宫中树敌不少啊。

“方承，大兴三年中进士，第二年任杭州知府。因检举杭州太守贪污受贿有功，被升迁入宫。”

谢无纪转头瞧见百里延站在他身后，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披一件锦袍，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脸色如常，不知他听到多少。

“丞相怎的有空来寻我?”谢无纪勾起嘴角，星眸中闪着狡黠。

“不过是被小太子缠得有些乏了，随处走走。”百里延言罢兀自坐在谢无纪身边，眼中清明，看着底下的歌舞。

谢无纪耸耸肩，转头也看着底下没再说话，直到一曲终了。

“今日元月初一，朕在宫中宴请宾客。诸位爱卿雅兴，可否赋诗几首助助兴啊？”上座皇上一身明黄衣衫，眉眼间带着国运昌盛的自豪与骄傲。

众人叫好。

“新年佳节闹，明年复更好!”户部尚书起了头，众人开始纷纷作诗。

“谢家五子边塞玉，朝中丞相美如花!”

殿中蓦地响起一道稚嫩的童音。众人停下，四处张望，是谁如此大胆?

谢无纪见身边的百里延仍是不紧不慢地饮酒，丝毫没有怒意。

“是谁作诗如此好，我谢无纪自饮一杯。”

殿中仍是鸦雀无声。

“谢将军许久未见，连瞻儿都不认得了！”侧殿进了个小身影，莫约十岁，样貌甚是可爱。

“瞻儿，还不叫皇叔，没大没小。”皇上厉声开口。

“知道了，皇叔——”谢瞻扑到谢无纪怀里，仰头打量，“皇叔可是又晒黑了，不过更有英雄气概了！不愧是瞻儿的五皇叔!”

谢无纪笑眯了眼，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的小太子也长大了。”

底下重新响起丝竹声。

酒宴之后，谢无纪抱着睡熟的谢瞻交给宫女，与百里延一同走出大殿。

风中有些许凉意，明月高悬 台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谢家五子边塞玉，朝中丞相美如花。啧，小太子作诗真形象。”谢无纪望着天上的月亮，似不经意说起。

“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将军又何必当真。”百里延淡淡开口，语气中好像夹着冬日的寒风，惹得谢无纪打了个激灵。

小太监执着宫灯走在前方。暗红的宫墙上映出两道颀长的身影。谢无纪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转头忽的看见百里延只着一身锦袍。

“丞相不冷?”谢无纪说这话时天上飘起了小雪，纷纷雪花飘落，谢无纪见他睫毛上沾了几片，发上也夹着雪白，心中一动，抬手解了大氅。

“将军不必如此，本相自有分寸。”百里延目不斜视，步伐加快，谢无纪落在后面，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百里延，太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