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来自山川湖海·伍

是以诀别相对，自此后，身边再无亲密友人，虽仍有人对他青睐有加，世上多人爱牡丹。严页与但正西在与女孩分别的小路上，面对面站立，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睛对望，能从眼睛里看见对方的影子，于是一齐眯眼，侧头笑了，以不同意态，展露相似风姿。

记忆消散，樊余烬进卧室来换衣服，看见他醒来嘱咐道：“早餐在客厅，别睡太多，今天太阳应该不错，可以戴着眼罩去阳台晒十五分钟，别晒太久。”他好像严野的母亲，操心颇多，说来说去，也就是琐碎的日常。看严页迷蒙地望着他，也不在开口，取出西装换上。

严页坐起身，膝行到床边，招手让樊余烬过去，为他打领带：“亲我下再走。”樊余烬看进他的羸弱，随即轻轻吻他眉心，抿唇，转身离开。

丞柯看见他又笑了，拿着手机去客厅吃饭，跪在椅子上，半个身体靠饭桌支撑住，一边喝牛奶，一边看手机。但正西的手机还算干净，已有些年份，手机壳是手绘的花朵，摸起来有颗粒感。锁屏需要密码，又要开始猜。

旧版手机不支持指纹解锁。

他长叹，重复他不擅长推理的事实，只是说得太模糊。房间陷入沉寂，这该死的沉寂，每个人都需要在某个时间段承受，脆弱不堪的神经像奶酪般融化。

锁屏壁纸是破碎的玻璃，他被牛奶呛到，侧头咳嗽。想起福利院里的玻璃房，不知道这块打碎的玻璃是否是玻璃房的玻璃，不过不管有没有打碎，他都已经走出来了，抵达新的玻璃房。

他问丞柯：“但正西离开福利院是哪天？”

丞柯翻出资料答：“.9.25。”

密码错误。他倒是不在意，端着杯子去了书房，或许能在这里找到不少物品。许多柜子都被锁住，严页贴得极近，透过玻璃面看见里面笔记本上的字——但正西1991。

1991年生的但正西，截止至今已经二十九岁的年纪。笔记本旁放着毕业证书，本科、研究生以及学位证。严页同丞柯说，他也打算去读研究生，不出意外的话，毕业之后就在本校读研。以及他有个坏习惯，小东西都喜欢塞进手机壳里。

严页在手机壳里找到一张纸，并没有期待中的钥匙，那是一封信，娟秀的字如此写道：

“亲爱的正西：

展信佳。

离开你对我来说是愧疚且艰难的，妈妈没有准备好和你在一起，总是觉得难过也害怕，但是正西，你要明白，我是爱你的。我决心要养活你，哪怕生下你是奶奶的决定，我并没有发表意见，我的一生都在犹豫。

我是逃出来的，你也没有落户，但那时候月份已经大了，不生不行。于是你出生了，一出生你就带病，不是我们的错，但惩罚已经落在你的身上。我惶恐不已，但要养活你。

你很漂亮，没有患病的话你肯定是会如红牡丹般美丽，而非白菊。邻居和妈妈一样忧虑你活不活得下去，你甚至不能去正规医院，如果出事，妈妈该怎么办。

你九岁时，我的妈妈找到我了，要我回去。我也不知道正西还记不记得，不过你也没见过你外婆，她没有过来这边。她讨厌你，觉得是你害了我。我不觉得，亲爱的，我深知你没有错。

但我考虑了很多，我应该走，想活了，死够了。我走了你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啊。我太犹豫，所以我问你，我该不该走。如果我走就不会带你一起去。

你还那么小，看着我的眼睛，伸手抚摸我的脸，你说：‘好孩子，你去吧，谢谢你问我。再见妈妈。’今生我都不会忘记你的话，你不像我的儿子，你就是我的引路人，我的佛陀，我原本不信神佛，如今信了。

妈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你不肯联系我，你执拗得很，我好长一段时间以为你不在了。我没有再婚，我时常想你，但我不去找你，你不希望我找你。

直到我再次遇见你，我的牡丹神明。我笑了又哭了。心神荡漾之甚，你应解。我对不起你，未尽其责任，一见你，沟壑已平。

我爱你正西，绝不因为任何人憎恶你，别人只是乌合之众，而我与你血脉相依，之于我，你不是别人。你生在1991年冬日，那天正西边有云烧毁在地平线彼端，所以你叫但正西，是目睹一切的太阳。

但月娉书。

2016.5.28.”

严页早有猜测他母亲尚在，只是没想到是这样戏谑的存在，也不明白得到同意的离开算不算抛弃。原来，那段记忆里的但正西已经九岁，太羸弱看小几岁。他将‘160528’输入，手机顺利打开。

但正西终是爱但月娉，或许从未恨过她的离去，还会欣喜于她的美丽。他一壁想，一壁企图在这部手机里找到有用的信息——来自银行的短信，2016年6月11日，消费十五万七千整。实在可疑，买什么需得这么多钱？车？还是其他的什么。还没有答案。

“或许要把这个柜子打开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他凝视这个柜子，思考暴力破锁的可行性，却被丞柯警告，这种方式不被允许。因为打碎的一切都无法重圆，不要轻易打碎任何东西。

严页歇下心思，去开直播，今天可以玩会儿游戏，曾经玩过的那些游戏都可以捡起来再玩，永不过时。时事重合，总觉是大梦一场，醒也是梦，昏也是梦。严页玩的游戏大多恐怖流，熟悉的画面和音效让他觉得安心，重回自己的世界。

他不觉得害怕，在小众游戏中，这些单机恐怖游戏也算数一数二，然，玩过很多遍之后，恐怖效果往往会大打折扣——知道在哪里会有飘窗，更知道它的恐怖点在哪里。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丞柯才把报告交上去，回来看他玩游戏。

那个年代是没有网路的，甚至于在一段时间中，丞柯连书都是悄悄看的，遑论主机游戏。工作途中鲜少有先生会打游戏，严页总是在做让他自己觉得舒服的事情，他觉得很好，这样不虚度也不会后悔，因为从不勉强。

严页听见丞柯的声音了，侧头一笑，把道理讲回去，你做人做事，再怎样顺利也会遇见勉强的事情，求而不得往往会贯穿人的一生。有的人继续‘勉强’的活了，有的人就死在‘欲壑难填’里。丞柯不说话了，因为知道他是对的，又认为不认同，而沉默。他们继续玩游戏，时不时回应看客们几句话。

病者不适合长时间看电脑，他不过玩儿到正午时分，眼尾飞起一抹红，像是要哭，但他是笑着的。在第三个过剧情时他显得有几分呆愣，大爷读书似的语气做解说，看到弹幕问他最讨厌什么游戏时，才来了精神：“我很不喜欢追逐类的恐怖游戏，解密游戏就是音效、一两个飘窗、剧情设计高能，那种女鬼要追你的，谁顶得住啊，我真的不喜欢。”

阿璋：？那你还玩这个游戏？

严页不明所以：“这个游戏怎么了？《夺尸》经典解密游戏，我和朋友都很喜欢的它，剧情和音效都酷。不过我们都不喜欢那个男主角，对我们小女友不好。花都需要精养，更何况人呢。金贵着呢。”

天涯共此时：！宝贝这个游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快退出！妈妈不想你被吓到呜呜——

海上升明月：不是？主播才直播两次，你怎么就妈妈粉了，听我的，老公，玩他娘的！

麦克斯：哈哈哈哈哈，五官太能打了，真的能打，我都要成为主播的粉丝了。

玻璃房先生：不喜欢就不要打这个游戏，不要被吓到，是你不喜欢的类型。

他没有太注意弹幕，在鬼撵在他身后那刻起，什么都晚了。严页和丞柯叫出等同音量：“什么，怎么，您别追我，我不行，我马上回去，我住在柜子里，长在柜子里，您放过我！”

女鬼贴脸，严页捂住眼睛，不再去看的同时安慰着也吓到的丞柯。他真的顶恨撵着追的恐怖游戏，害怕、紧张，前儿陪着郑君垣用VR玩过一次，吓得魂飞魄散，几日连着心神不宁，梦见有人追他，后来起誓再也不玩。

进入这个游戏实属巧合，游戏读档后严页才把手放下，把游戏关闭小声说不玩了，将恐游切换成卡牌游戏。直播间里的看客笑成一团，玻璃房先生好像很担心地说：去喝点温水吧，马上就要吃饭了。

严页看一眼时间，十二点十五分，把手边剩下的牛奶喝了。

玻璃房先生：牛奶已经冷了，不应该再喝的。

黛西：玻璃房先生和主播认识吗？语气好亲密的感觉。

崽种受死：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主播直播间人数已经破万了吗？新人都是怪物？？

三安光电：一名小粉丝飞快发来贺电！三安光电投喂页西荧光棒x2。

严页随口感谢，听见客厅传来关门声，将鼠标一放，匆忙地，赤脚跑出去，樊余烬在门口换鞋，他才不理，直直地扑上去：“欢迎回家，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