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晏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去拜玄女为师时的场景了。

梦里还是人间四月，山中桃花始盛开。

在一片草长莺飞里，隔着漫天如羽毛般的飞絮，胥晏殊第一次看到她。

她拖着步子走出来，一袭白衣，面容精致却清冷，手腕处轻巧宿了只染蓝的镯子。

她拢起袖子弯下腰把胥晏殊扶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胥晏殊。”

胥晏殊眼皮抽动了一下，眼前的玄女就像油画染了水一般融化散开，然后扭曲着带着胥晏殊下坠，下坠。

面前成了他幼时生活的阁子，阁中摆物仍是当年的那番计较。胥晏殊静静地站着，隐约听到风声送进来的那么几句话。

无非是什么他不能修炼，将来如何继承大统云云。

胥晏殊听得那些话一句一句在他的耳边环绕，连着整个阁子四周也开始在他面前旋转扭曲，他皱着眉紧闭双眼，闲话逐渐变成笑声，一声沉一声尖地把他裹紧。他想反驳他们，他还想让他们难堪。胥晏殊捂着耳朵推门走出去，可他刚踏出阁子的门，就又看到了梦魇一般的风沙呼啸缠绵着，黏上他的脸，还有父亲的唇舌。

胥晏殊愣住了，他站在原地，不敢再走动，心里忽生出无边无际的惧怕来。

裹着风沙的男人忽又变作一袭白衣的女子，却仍是面容苍白地躺在地上，安静地沉睡在风沙中。

他捂着耳朵紧闭双眼，在自己的尖锐惊呼声中沉了底。

“晏殊？”

四周突然静了。

胥晏殊闻声松开了抱着头的双臂，微微地抬起头来，却又立刻低下去。

他害怕。

他怕唤他晏殊的不是玄女，而是胥江独，他在呼唤他。呼唤他去跟天庭打一场胜仗。

“晏殊？”

玄女伸出手轻轻地搭在胥晏殊的肩膀上。

柔软的触感激得他浑身一僵，胥晏殊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她。

“师父…”

玄女略带疑惑地望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胥晏殊笑着，眼角却流下眼泪来。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一边擦一边站起来。

“师父…”

眼泪越擦越多，最后胥晏殊干脆不擦了，任由它们顺着脸颊流下去。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压抑不住了似的，猛地把她拥入怀中。

胥晏殊把头埋到她的颈窝，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师父……带我走吧……求求您带我走吧……”

暗无天日的石洞里，玄女身上泛出红光，正丝丝缕缕地顺着她被胥晏殊紧握的手掌传回到胥晏殊身上。

玄女伸出手回抱了他，清冷的嗓音格外清晰，“我没走啊，带你去哪里？”

“带我去有你的地方…我真的很想你…师父…”

“我是神仙。神光自会在每一个人的身边。所以你本也不需执念跟随我。”

胥晏殊的呼吸因她渐渐平稳下来，他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仍未放开，“仙人佛祖的神光吗…可天庭却没有您这般干净的人呢。他们可不愿意陪伴世人，纵容世人。”

“晏殊，天庭是不会错的。”

胥晏殊轻轻地放开玄女，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师父，我去杀上天界，我们不要这个天庭了，不好吗？这天地之间再无什么可限制，不必再被困在这笼子一般的世界里…不好吗？”

玄女的眼神落在空处，身体在他的怀里逐渐透明融化，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好不好呢？”

胥晏殊摇着头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落了空。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住玄女的眼睛，直到它们淡了，消失不见了。他的怀里空了，眼里也空了。

“好不好呢？”他呢喃着重复了一句，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掌。

它们正泛出红光，就像多年前在战场上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