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邬山虽茂盛，山路倒也好走，二人从那佛寺出来以后，君倾明显心情大好，一路上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我只是为了确保她…安全。”君倾深吸了一口气，真心诚意道，“多谢你带我来见她。胥晏殊的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胥江独甩了甩袖，没有再回话，却冷笑了一声，径直朝前走去，没顾身后的君倾。

莲隐岛上。

胥晏殊醒了睡，睡了醒，等再睁开眼时，连白天黑夜都要分不清了。

他整日地忍受着疼痛和干渴的折磨，身体上蒙了一层风沙，完好的皮肤也甚至于皲裂开来。

可这次不同。

这次——唇齿间好像有了清凉顺滑的感觉。

是水，是饮入清水的感觉。

胥晏殊忍不住睁开紧闭的眼睛来看。

他的眼睛自那日之后便很少睁开了，即便睁开，也是双眼浑浊，勉强才能视物。

眼前先是一团白色的影子，过一会儿能逐渐看清是个姑娘，正努力地给他喂水。

胥晏殊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干枯的身体一动不动，任由她给自己喂水喝。

小姑娘似是看到他睁了眼，便开口问他道，“你醒了么？你哪里难受？”

胥晏殊没吭声，仍是闭着眼。

小姑娘见他不愿说话，也识趣地没再问问题，只继续给他喂着水，直到胥晏殊闭住嘴，不喝了。

他听到渐远的脚步声，觉得那人走了，才又缓缓睁眼，偏头去看玄女。

玄女身上的伤全好了，可她还是静静地睡着，全无半分要醒转的迹象。

胥晏殊看了好一会儿，觉得看困了，便又睡过去。

那之后的几日，总有一个小女孩白天的时候来给他喂水喝。开始时是水，逐渐地能给他喂一些粥了。

她总是来同他说话，给他讲她的先生，她同学堂的学生，还有她的家人。胥晏殊不答话不要紧，他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她发现的，救活的，她把他当自己冒险时寻得的宝藏，只属于她。

小女孩也试过给石床上的玄女喂水喂粥，可玄女的仙身早已冰冷僵硬。她问胥晏殊那石床上艳绝天下的女子是谁，胥晏殊顿了顿，张嘴发出来几个断续音节，听起来像是“珍宝”。

于是小女孩晓得了，就像胥晏殊是她的宝藏一样，那个女子亦是胥晏殊的宝藏。

小姑娘不在的时候，胥晏殊总是梦到玄女，他一次又一次地望着她被烛阴打落海底。

胥晏殊的身体其实已在这十几天里几乎已经痊愈了，但他仍是躺在地上，四肢都麻木了也不挪地方，既不吃饭也不喝水，整日里睡了醒，醒了睡，全凭那白衣小姑娘吊着一条命。

可小姑娘今日没来。

胥晏殊忍不住要睁开眼睛去看。

刚睁开眼睛时只能看到一片光晕，逐渐地能模糊看到岩石了。

日光穿过洞顶的缺口照到他的眼角，胥晏殊眯了眯眼，把头偏过去一点避开刺眼阳光。

洞里潮湿，胥晏殊整个人觉得昏昏沉沉，抬不起头来。他适应了一会儿，试着发出声音。

“师…父…”

他干咳了两声，又唤：“…师父…”

胥晏殊站起来了，他晃了晃，打了个趔趄，本能性地伸手抓住岩石，没有再摔倒下去。

玄女静静地躺在石床上，白衣仍是洁白胜雪，泼墨般的长发散下来，垂到一侧的地上。

胥晏殊松开石壁，拖着步子走了一步，站定以后晃了晃，还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顿了顿，喘了两口气，撑着手臂跪坐起来。

胥晏殊没再往前爬。他定定地锈在了原地。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几千年前他跪坐在父亲面前的那个黑夜。

投在他掌心的日光渐渐隐去了。洞内的光线暗淡了，又到了黑夜。

胥晏殊眼前父亲的死和玄女被打落海底的景况与面前的晦暗山石白衣玄女不停地打着转。

怎么会救不活她呢？

太荒之魄的力量明明已经尽数给她了啊。

他伸出手一步一步地拖着身体往前爬，拖得掌心刚刚长好的新肉又摩擦裂开。

他拖出一条血痕来，终于又来到她的身边。

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把头搁在石床上，握住她的手，终于又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