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小默先生
小说: 双双丧偶 作者:年更遥 字数:5716 更新时间:2019-09-23 07:15:32
老默先生和小默先生虽说是父子,二人却丝毫没有半点相像。
就比方说,老默先生他们夫夫二人伉俪情深,而小默先生他们夫夫两却貌合神离。
按照长相来说,也是不同的。
老默先生虽是和蔼慈祥,但骨子里透出了一种严拷的气质,那双眼睛虽已浑浊,却还是能依稀辨别出老默先生年轻时是个如何冷酷霸道的哨兵。
而小默先生反倒是相反,尤其是那双欲说还休的眼睛堪比月牙湖畔倒映出来的点点麟光。
通俗点来说,小默先生是骨子里的温柔,外表上凌厉,而老默先生是外表上温柔,骨子里凌厉。
老默先生约莫是老了,便褪去了一身的风尘,而小默先生约莫是被逼的,身为首席哨兵,不得不建信立威。
这是曾经在军机处无法了解的事情,又或者即使自己以后坐上了首席哨兵的位置,奥德赛也无法如此清楚透彻,毕竟他与他们之间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并不会与自己多言。
唯有薄伽南才和他们亲密无间,他们才会展现出他们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奥德赛站在大厅里等待着薄伽南和老默先生的私密对话,从他听到的那一声叹息便可估计出他们二人究竟在谈些什么。
无非是两个丧偶的人互相舔舐伤口,寻求安慰。
想到这里,奥德赛心口隐约有些绞痛,他抚上自己的脸颊,怔怔地望着红色的地毯出神。
我……明明一点都不像。
雷诺虽也同样是高加索人,但一个是深色的吉普赛人,一个是最显白的日耳曼人,怎么可以同日而语。
不就是鼻梁高点,眼窝深点,欧洲人不都这样,那每个欧洲人都长得像了!
而且,薄伽南明明说过我很好看!他看重的是我的美貌!所有人都知道雷诺的长相一般!
奥德赛专注于自己的长相究竟和雷诺是否相像,根本没有注意缓缓接近自己的小默先生如毒蛇般危险地吐着自己的蛇信子。
默罕默德的眼光一冷,快速出拳。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先一步出招,等格挡住默罕默德的拳头后,才怔怔地有了意识,连忙退了半步向他敬礼:“首席好!”
默罕默德将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挑眉不悦地看着他:“出手还算快。”
这样明显的敌意和醋味让奥德赛无从应对,却因着上下级的关系没办法不作答,只好阿谀奉承道:“首席的招式也很快。”
默罕默德自然是来挑衅的,或者说来宫斗的也不为过,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人却被一个二十岁的小哨兵给夺去了,更甚至连个通知都没有。
即使这哨兵再怎么有前途,再怎么被议论为后起之秀又怎么样,当年的他也是这么被评价的,而现在坐在首席哨兵位置上的也是他,而他不过就是个被停职了的第四军区少将而已。
感情这件事就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前些年默罕默德看他极为顺眼,每每出任务都会有所留心,想着什么时候给他升个职,也的确是有意无意透露出继任的想法。
可现在,再看奥德赛,从头到脚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立即处决了他。
“你和伽南是怎么认识的?”默罕默德咽下心中的不愉快,问道。
奥德赛立正敬礼,将薄伽南替他写好的台词生动地描述了出来:“报告长官!我和我的向导莫名受到了其他哨兵的围攻,而我保护不力,使得我的向导身死,恰巧薄长官碰到,于是,把我从神游状态拉回,同时与我结合!”
这段奥德赛本该痛苦不堪的回忆现在当着默罕默德面上说出来却倍感轻快,那一场场他被薄伽南强迫的结合现如今却成为了他炫耀的资本,奥德赛还很想和默罕默德划个重点。
薄伽南对我欲罢不能,每晚都想和我结合之类的。
但可惜的是默罕默德的脸已经比臭鸡蛋还臭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让奥德赛颇为遗憾。
默罕默德低下头沉吟了片刻,这才问道:“袭击你的哨兵是什么人?”
奥德赛继续着薄伽南的剧本:“不知道。他们保护得很好。看不出是哪一派的人。”
虽说哨兵向导都是由伦敦塔管的,但还是存在着不少漏网之鱼,他们有的成为了独行侠,有的团结地聚在了一起,成为了恐怖组织。
一开始最有名的称自己为乌衣派,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进行恐怖袭击,所以之后很多组织都纷纷效仿他们的名字,称自己为某某派。
奥德赛和薄伽南故意将默罕默德往错误的方向领去,这世上不知藏有多少个大大小小的派系组织,要想查明究竟是哪一派的哨兵袭击了他们,那真是比海底捞针还要困难。
默罕默德果然就这么陷入了沉思,但很快又轻笑了声似乎在自嘲:“又或许根本就不是组织里的哨兵也说不定。”
奥德赛:“什么意思?”
“或许是有人故意将我们往组织的方向思考呢?”默罕默德的眼眸闪烁,看向紧闭着的大门,“当年理应是雷诺继位的,可他却死了,你不觉得现在的情形很相像吗?”
奥德赛知道默罕默德是在透过大门看向薄伽南,他一边敬佩地赞叹默罕默德考虑事情周到,思维缜密,又一边不得不佩服那看似吊儿郎当的薄伽南的玲珑心思剔透。
就这么个将事事都考虑进自己图景的首席哨兵却被薄伽南玩得团团转,他怎么还记得那天薄伽南是半和他腻歪着半和他说的这些话。
“真是太放肆了!”默罕默德目露凶光,脸色凝重,“越来越不把我们军机处放在眼里!等伽南出来,我们好好聊聊这次的事,看看究竟是哪个人在搞鬼!”
奥德赛:“……”
就是薄伽南搞的鬼。
哪来的恐怖组织,哪来的阴谋论,那群袭击我的哨兵只是伦敦塔里的那群妻管严。
奥德赛禁不住有些期待了起来,他很想看看薄伽南面对一个个关切的提问,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以及回答。
这厢默罕默德还在大呼大喊着太不像话,而那厢的慕北已经从厨房那回来了。
这时奥德赛才真正看清了他的脸。
飘逸卷曲的齐肩长发配上那张苍白忧郁的脸容,像是一朵盛开在冰天雪地中的高岭之花,浑身透露着一股幽冷的气息,似乎还有暗香从腺体中散溢而出。
其实慕北也算得上是个美人,硬是要和薄伽南比较的话,慕北是那雪域高岭上的纯白之花,而薄伽南则是生在大唐皇宫中的那株富贵牡丹。
大多数哨兵都是视觉动物,薄伽南那色彩鲜明的颜色已经吸光了所有的专注力,自然是委屈了慕北。
如果默罕默德能偶尔回头看看这朵雪域之花,或许这三个人都会开心一些。
可是,不知为什么默罕默德看向慕北的眼神忽然带上了点敌意,而慕北也不明所以地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问着:“老师和伽南还没聊好么?老师到时间吃药了。”
正当这时,老默先生的房门缓缓打开了,迎面走来的是面色发白的薄伽南。
慕北松了口气,笑道:“正说着老师的药快来不及了,你就开门了。”
“不必了。”薄伽南低头看着一块块金黄纹理的瓷砖,踉踉跄跄地向奥德赛走去。
慕北不解地蹙了蹙柳叶眉,仍是往里面走着:“伽南,老师的身子骨早就不如从前了,今又要喝酒又要抽烟,再不喝药,怎么稳妥?真当老师还三十而立呢?”
奥德赛上前搀扶住薄伽南的胳膊,刚想出声询问他的身体是否有恙,便听到了他极为响亮的抽泣声,连奥德赛的手都跟着颤抖着:“老师走了。”
哐。
慕北手中的瓷碗碎了一地,他摇摇头,不置信地往老默先生的房里跑:“怎么可能!伽南!你这种事都要开玩笑吗!”
小默先生显得淡定许多,但那双握紧了的拳头仍是出卖了他的表情:“伽南,真的吗?”
薄伽南没有说话,似乎是被悲伤的情绪堵住了喉咙口,他点了点头,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奥德赛的身上,浑身像是被冻坏了一般,一直在瑟瑟发抖。
奥德赛想试着安慰薄伽南,可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讷讷地在他耳边轻声道:“别难过。”
奥德赛想,薄伽南应该很喜欢老默先生,就那么短短几分钟,老默先生对他的爱护有加,他对老默先生敬而爱之的态度,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与子,即可见一斑。
薄伽南说过,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他而死,所以老默先生正好填补了他童年时无父的空缺,而现在老默先生死了,不就相当于他的父亲去世了一样吗?
不,或许更甚。
三年的生父和老默先生十多年的教导和宠爱,孰轻孰重,奥德赛都能分得清。
默罕默德似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走了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伽南,没事的。父亲,在临死前见到了你,定是没有遗憾了。”
默罕默德的眼眶有些发红,他尝试着将薄伽南抱在自己怀里,却发现奥德赛正箍着薄伽南的两条胳膊不肯放手,二人短暂的拉锯战后,都纷纷缴械投降,一人一边拍着薄伽南的肩膀,让他别太过悲伤。
两人安抚了一会儿薄伽南,慕北却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尖声命令道:“来人啊!把薄伽南拿下!”
默罕默德皱眉呵斥:“慕北,你干什么!”
奥德赛回望刚夸赞过的清丽花朵,此刻的脸上却写着狰狞,豆大的泪珠如瀑布般从快要裂开的眼眶中泻下,嘴角却是上扬着的,笑如枯木,如旷野上缓慢飞行过的乌鸦:“你问我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薄伽南干了什么?!”
“薄伽南!你个禽兽!老师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慕北指着二人怀中还在颤抖的薄伽南,质问道。
默罕默德将薄伽南护在了身后,嗤笑道:“对啊。你也说了,老师对他这么好,他和老师又没有利益冲突,他没有杀人动机,又为什么要杀老师呢?”
“我怎么知道!”
慕北整个人都呈现出了崩溃的状态,他跺了两下脚,似乎是在怨恨自己的哨兵不相信他,反而去相信一个外人,双手捂住惨白的脸庞,身子慢慢下滑,“老师,老师的意识云里全是薄伽南的思维触手残留……若……若不是薄伽南用思维触手控制了老师的意识云杀了他,怎么……薄伽南根本没必要用思维触手啊……对不对?”
“我也不想相信啊。”慕北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断断续续地念着,“但……事实……事实就是这样。伽南……就是……不然老师的意识云里怎么都是伽南的精神力。”
慕北的这段话说得前后逻辑紊乱,却让在场的人感受到了当头一棒。
慕北说的没错,如果老默先生是正常死亡,意识云里怎么可能会有薄伽南的精神力,除非……
奥德赛抑制不住颤抖了一下双手,下意识松开了薄伽南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薄伽南感受到了支撑的力量被卸下,抬起头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奥德赛。
眼眶边有一圈桃色的花朵,花瓣上托着的是一滴滴不肯落下的泪珠,像是被抛弃的幼兽。
薄伽南尝试着向奥德赛伸了伸手,而奥德赛却偏过头视而不见。
“不是。”还在和慕北理论的默罕默德并没有发现二人的异状,他只是本能地握紧了薄伽南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扶着薄伽南,让他紧贴着自己的背部,“我相信伽南,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慕北苍狂大笑,分明是侠之大者的豪爽笑姿却听到了几分凄凉:“默罕默德,这种情况下你都要维护?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要怎么样?!”
“慕北,你和伽南认识有二十年了吧,你难道不相信他的为人?”默罕默德一直将不出声的薄伽南护在身后,而不出声的薄伽南一直用着那般受伤无助的眼神望着奥德赛。
“呵,为人?”慕北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他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笑容决绝,“我慕北也和你结合了十年了,又可曾看到过你的真心?”
慕北的声音变得响亮,不再那么歇斯底里:“我现在只认事实!”
默罕默德深知这十几年来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略感惭愧地低下头,却还是将手挡在了薄伽南的面前:“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他。”
齐刷刷的一路士兵从大厅外踏步走来,行至默罕默德和慕北的身边敬了个礼,原地待命。
默罕默德眼神一凛,露出虎狼之象:“谁敢!”
慕北和默罕默德剑拔弩张的气势让厅内的气氛降至冰点,首席和首席夫人之间的战争更是没人敢出声制止。
“你们不要吵架了。”薄伽南似乎从悲伤的情绪里缓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将受伤的眼神从奥德赛的身上收回,他从默罕默德的身后走了出来,站直了身子,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意,“清者自清。”
奥德赛怔忪,愧疚地瞥着面色冰冷的薄伽南。
他刚刚竟然不相信他,他竟选择放弃了他。
奥德赛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试图挽救薄伽南和他忽然降至冰点的关系,可薄伽南也选择了同样的做法,视而不见。
慕北松了口气,眸光出现了狡猾的光芒:“好。既然你说你自己是无辜的,那就先收押,等事情调查清楚了再放你走,行么?”
“好。”薄伽南点点头,没有反对。
“我……”默罕默德却是想反对的,可他被薄伽南制止,只好忍住怒气往下肚子里咽。
慕北慢慢朝薄伽南处走,得寸进尺道:“介于你的向导力实在太强,所以在收押期间,我们要给你注射一计麻醉剂,行么?”
哨兵向导口中的麻醉剂并不是一般寻常百姓注射的会麻痹身体,感受不到疼痛的药剂。
它是一种类似于寻常麻醉剂,但麻痹的是向导和哨兵的能力的药剂,专门用来对付犯了刑的哨兵与向导,注射了麻醉剂的哨兵和向导在一段时间内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暂时丧失了自己的能力,只有等药效过去又或者注射了恢复剂才能恢复正常。
默罕默德呲了呲牙:“太过分了!”
“没事。打吧。”薄伽南坦然地接受,他轻拍默罕默德暴怒着青筋的右拳,安慰着,“没事的,学长。我没做过,查清楚了,就能放了我的。”
“可是,伽南!”默罕默德磨牙。
薄伽南拍了拍默罕默德的肩膀,摇头:“学长,现在是首席,要公私分明。我想老师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到你包庇我。所以,我就待一会儿,很快就出来了。”
如果老爷子还活着,他怎么可能允许别人就这么把你带走!
默罕默德瞪红了眼,但薄伽南一再坚持,他也不想落下个徇私舞弊的名号,只好忍下不快,他紧紧握住薄伽南的手,郑重承诺:“伽南,你忍一忍。我绝对会让你正大光明地出来。伽南,你放心!”
“嗯。我相信你。”薄伽南冲他微笑,二人似乎是正在私定终身的小情侣,丝毫不在意正房嫉妒怨念的目光。
慕北深吸一口气,怨恨地盯着薄伽南:“还有你的哨兵。”
薄伽南的眸色变沉,声音也不太轻快了:“我知道,向导犯事,哨兵连罪,但要关在不同的地方。”
“麻醉剂。”慕北提醒。
薄伽南冷脸,偏过头:“他不听我的话。你有本事就打。”
奥德赛还不知该如何处理他和他的关系,而此时恰是个好机会,为搏他一笑,为证明自己和他站在同一根线上,他站了出来:“我打!我会和长官一起等到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说完,奥德赛连忙讨好地看向薄伽南,而薄伽南却蹙着眉偏过了头,奥德赛瘪瘪嘴,无措地看着脚尖。
向导被注射麻醉剂是件尤为痛苦的事情,因为他们强大的精神世界被麻醉剂压制,像是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那样的困窘。
薄伽南被注射麻醉剂后痛苦的表情让他想上前安慰,可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资格,默罕默德一直守在薄伽南身边扶着他的身体,替他擦着额角不断挂下的汗珠,用温暖的胸膛环住他因疼痛左右乱慌的脑袋。
哨兵应该也挺痛苦的吧?
可是奥德赛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就连五官开始变幻,五百米开外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很多细小的声音突然之间没了踪影,哨兵引以为傲的能力正在逐渐消失,可他却一点都没有当初薄伽南毁掉他听力时那般失落绝望。
奥德赛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正在被士兵带走的薄伽南的侧脸,可却越来越模糊,成为了几道只能辨出轮廓的光影。
薄伽南,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
我相信你没杀人。
能不能就看我一眼,一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