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一百八十一年 秋

秋风飒飒，吹起枯黄的树叶旋转于大地之间。

秋蝉衰弱的残声，挣扎间明示深秋的到来。

本是年复一年落叶聚还散的普通季节，可今年的秋天来的格外悲凉。

对于帝凰城的人们来说，这个秋天除了要紧一下身上的衣服，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四王之一的云秦王和云秦王妃要被问斩了。

罪名谋反

王爷要被斩首，对于这个平静了一百多年的苍穹国来说犹如投入湖中的巨石一样，激起阵阵涟漪，没多久，人烟稀少的菜市口就站满了人。

对于无聊的百姓来说，能近距离看到一位王爷的斩首，这事说出去够吹一辈子了。

陈旧的斩首台上，地面是洗不干净的暗红色，不知陨失了多少人命，今天将是苍穹国有史以来斩首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人。

台上跪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是云秦王，头上的束发冠已歪，刚毅的脸上还有两道血痕，双手反缚在身后，虽然是下跪的姿势，可是秦洪挺直了上身，身上的碧蓝祥云锦袍已经看不出颜色，衣身满是褶皱，却硬是被他挺拔如山的姿态遮盖，像一只充满野性的狼，即使身形狼狈却还是桀骜难驯。

秦洪的眼神紧紧的盯着身边的人，云秦王妃。

云秦王妃本是普通人家女子，自幼天生丽质，美貌无双，十八岁那年在湖边与饮马的王爷一见钟情，一举成为云秦王妃，后为王爷诞下一子，秦风，听说在云秦洲被皇帝派去的兵队追剿时躲进深山，参军奉命烧山，最后寻到的时候只剩一具焦尸。

“风儿。”

云瑶光的眼神绝望而哀伤，她的发髻已经散乱，黑发披散开来，像条条黑曜石铸就的河流顺着她的肩背蜿蜒而下，铺洒在暗红的台面，额头已经结痂的伤口像是点缀的花钿，身上的白色外袍袖口已被扯开，残缺的布料残片在空中随秋风飞舞，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秦洪的眼神满是不甘，身旁的云瑶光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他只能一声声的呼唤她的名字，风儿的死已经让她的人生彻底绝望，即使是即将被斩首，她也无所谓了。

秦洪的心中也很难受和不甘，苍穹的皇帝已经残暴不仁到这种地步，环视着眼前这群麻木不仁的百姓，早知道他就应该···他的风儿，他的瑶光，现在一切都要化为尘土归去。

眼神扫过间，突然看到了一个人，男人长相普通，在百姓中也是最平平无奇的样子，可就是他，让秦洪的眼睛亮了一下，看着那人对他点了点头，秦洪的心中忍不住的意外和惊喜。

赶紧对着身边的云瑶光喊着“瑶光，瑶光，瑶光！”

云瑶光的眼神终是有了回应，她缓缓扭过头看着秦洪眼中含泪的样子，无比了解他的她知道这是喜悦的样子，难道是？

云瑶光扫过人群看去，最终眼睛定在一人身上，那是···

“四无，四无。”云瑶光呢喃着，是四无，这么说，风儿找到了，风儿，她的风儿还活着，还活在这世上。

云瑶光瞬间哭泣出声，转头对着秦洪小声哽咽道“洪哥。”

秦洪点了点头，够了，这已经很让他知足了。

柱子摸了摸身后的草标，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黏住了枯草，让自己的后背好痒，只能停下步子，扭曲自己的手肘往后够，去挠一挠发痒的地方。

这一停就和前面的队伍走散了。

等柱子发现的时候，只有匆忙走路的行人，哪还有他在的那个人牙子队伍。

怎么办？逃跑么？可又能跑到哪去，而且他签了卖身契，人牙子说他身体健康，能把他卖到个好地方的。

“可惜了，这云秦王妃真是个美人啊，马上就要被砍了。”

“真是怪可怜的，这以后四王就成了三王了。”

“我听说是上面那位看上了，得不到手才要被砍的，不然你看王妃那头上的伤哪来的？”

“嘘！悠着点，上面狠着呢，小心把你一块砍了。”　

有位年长的老人捋了把胡须，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说道“征和一百八十一年了啊，青帝年号征和，永世不改，这才一百八十一年，天不佑我苍穹，天不佑我苍穹了呀！”

柱子听不懂这老者的话，但是他听懂了别人的话，云秦王和王妃要被斩首了。

柱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看，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就已经挤入了人群，仗着自己还是个矮小的孩子，灵活的从大人们腿间穿梭，站到了最前面。

第一眼就看到了台上的云秦王妃，她秀雅绝俗，身上自有一股空灵之气，双目似一泓清水，柔情万千，泪水划过她细致的脸蛋，红唇紧咬，娥眉轻蹙，眼眶微红，像烟霞轻拢，明明是在哭，可柱子却觉得王妃似乎并没有那么悲伤？

“午时已到，行刑！”

监斩官毫不留情的说出残酷的话语，一时间台下百姓声音也从窃窃私语变得闹哄哄，嗡嗡的声响吵得柱子不住摇头，他看到云秦王妃开口，低声说着什么，可是他听不到。

直到声音越来越大，柱子才听清，王妃在唱歌。

歌声从台上飘来，瞬间让台下的人没了动静。

那是他们从未听过的节奏和旋律，不是潺潺流水般的轻哼低靡，也不是露滴竹叶般的清脆叮咚，歌声像是从天上飘来，像海浪撞击群山，像群马踏过长河，但从歌声中人们知道，最像的是雄鹰死前的无尽长鸣。

博长空之雄鹰兮

诸猎师争相中

悲鸣之声如泣兮

疾翅掠草原风

江鸟不飞掩目兮

愁云惨淡如泣兮

击石肤骨之痛兮

逍遥天地之嘘兮　

一阵冽风刮过，云秦王妃的墨发吹散于空中，像泼散于空中的浓墨，几缕发丝刮过脸颊，挂在嘴角，红润滴水的唇一遍一遍的吟唱出声。

柱子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一片雪原，他看到了雪原上空急坠之下的雄鹰，也看到了翩迁起舞的飞碟，歌声中似乎有娓娓的谈话，又像有谆谆教诲，还有很多，他听不懂，或者听懂了也不明白的东西。

歌声噶然而止，柱子的一滴泪划过眼角。

人们四散而去，只有柱子驻足原地，王爷和王妃已经被拉走，只有台子上暗红的鲜血昭示着这个深秋的动荡不安。

“柱子！你去哪了？都找你呢？快跟我走，老王头气的都要把你卖莲深楼里了。”

和柱子一起插草标的小孩寻来，一把拉起柱子就拖着走。

“诶？你咋哭了？”

“没事。”

柱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朝着那小孩说道“走吧。”

七岁的柱子本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又怎会知道日后的自己将这永生铭记在心中。

秋是凋零的开始，秋风吹起，只待冬季的蛰伏和春季的爆发。

岁月终将一切繁华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