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泥泞不堪，尘土粘连了他的鞋，沈羽只觉得往日里这一段飞奔着很快就能够跑到尽头的路，此刻是在不断的跌倒和强撑着爬起中一路摔过的，奕没有再跟来，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

那晚夜幕黢黑，骤雨狂泻，点燃雷鸣之间听得见兵戈戎马的叫嚣，锐利的铁器碰撞在一起迸射出刺目的火花来，几乎要灼痛了他的双眼，无数人潮簇拥着他走开，挤进深深的小巷不知用了多久。

快一点，再快一点。

脚步声不停，战火蔓延，引燃了房屋树木，窜天而起，遮天蔽日。房屋倒塌发出剧烈的声响，紧接着一处小院不知点燃了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紧接着火焰顺着墙角爬上，照彻长夜，沈羽的半边脸映在火光之中，闪动着几分难以遏制的惘然。

片刻过后，他骤然的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嘶吼。

火光之下，是一双卷曲起的手掌，手掌心还握着一把银色带着红缨的长矛，那把长矛上覆盖着的尘土还没被擦拭干净，却又在鲜血和雨水的冲刷浸润之下闪出妖异的光泽。

沈兼天就在离他远远地地方，从坍塌的废墟中以长矛支地晃晃悠悠地爬起，拖着一条瘫软的右腿，摇摇晃晃地拄着，鲜血从他的额前和肩膀汩汩流下。

攀附在长矛上的手，露出了森森白骨。

沈羽露出了一种极为绝望的神情，死死地盯着他，片刻后拔腿而奔，冲向他：

“爸——我来接你——！”

他微微地转过头，杀红了的双眼看着映在火光里的沈羽柔和的狼狈面庞，微微动了动薄白的唇，一股鲜血顺着嘴角缓缓地低落，无声地翕动的唇做出一个口型。

“郁茜……”

他痴迷地望向那边的人，对着他展颜一笑，胡茬子留在他的脸上衬着他的皱纹，显得有些苍老了。

“……郁茜……”

沈兼天茫然地朝着沈羽迈出了一步，两步，却又在第三步前骤然停下了脚步，抬起被迷乱的双眼望向他，血光顺着瞳仁一闪而过，下意识冲着沈羽伸出食指，抵唇一笑。

他说：“让我和一个军人一样，壮烈地赴死吧。”

下一秒，最后一丝温情在他眼中消失殆尽，就好像日出前天边最后几粒残星。

沈羽就在下一刻被谁家的房梁猝然绊倒，双膝猛地被甩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只依稀看见沈兼天在雨幕里一瘸一拐冲入火光中的伟岸身影，倒影映在水池中，带着几分悲凉。

壮烈，又美好。

他发出震天的咆哮，像雄狮，撕破了夜幕，直至天边现出第一缕阳光。

景安的身躯立在他的前方，削瘦，坚挺，利落的齐耳短发，黑袍解开，露出内里的深蓝色军装，他的神色淡漠，就好像再激烈的情绪，在他眼中不过是海市蜃楼一般的浮光掠影。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似乎闪着寒光的獠牙，像是野兽。

他目光微冷：“大叔，别和全盛之天下的路德森过不去了。”

下一秒，景安飞身退后，一掠数十里光景，沈兼天骤然飞手掷出那一把长矛，长矛铮然御风而去，狠狠地钉入了景安的肩膀！

长矛刺入皮肉，景安猝然从口中喷出一股温热的血，发出怒吼：

“——他腿脚不便，放炸药！”

沈羽发出暴怒地咆哮，小腿肌肉酸胀到了极致，却是始终跨越不了那道看似极短的距离。

他发出徒劳的尖啸，直到叫哑了嗓子也浑然不自知：“——爸！”

轰。

废墟在巨响过后炸开，烈焰熊熊而然，就在这急风骤雨之中催生。

火花和血沫四射横飞，起浪横扫过他的小腹，沈兼天的身影在巨响过后轰然倒地，大雨冲刷他的脸，洗去了满身血污。

鲜血从创口处流出，浸润了一地，目光追随着沈羽绝望的脸庞。

他涣散的目光缓缓有了焦距。

“沈羽……我儿……”

他微微一笑，胸脯起伏不止，旋即他的眼睛便重新被大雾笼罩，呼吸停止。

水潭中映出的，是他嘴角的一抹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