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出
小说: 梨园落花 作者:可银 字数:2822 更新时间:2019-09-23 00:54:41
调虎离山,而精明如江洛,又怎么会上钩呢?所以,调虎,调的不是江洛,而是花倦尘。
引诱花倦尘出来……
孙秋琳撩了撩耳边垂下的卷发,似懂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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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你确定要这样吗?”江夫人知晓江裕丰竟排出心腹去暗杀花倦尘。她是个夫人,必然在强硬冷漠的江裕丰面前显得软弱仁慈。
“黄家权是死了,但是上海滩还有成千上万个黄家权,在垂涎江家家业!”江裕丰瞪了面前这个眼眶潮红,双鬓斑白的女人。
她陪了他二十年,从他还是花家家丁开始,到他现在名利加身,任劳任怨,从未抱怨过。江夫人的韶华,早已被家务和岁月消磨殆尽,美好的年华完完全全献给了江裕丰。这个男人的一切主张,江夫人都不曾多说一句话,可到如今,看尽风霜的她,看到自己的男人一步步走向鲜血淋漓的悬崖,她有必要拉他一把了。
“花少爷如今没有任何身份地位,但是你一旦杀了他,就证明你已经不再清白。”江夫人冷静得可怕,混沌的双眼骤然澄澈,犀利的目光将江裕丰摆出的威严摧毁。
江裕丰嘴角抽了抽,吸了口气想要说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良久,他转身道:“我早就不清白了。杀过无数人,不少一个花倦尘。”
江夫人没再开口,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双眼无神。
神,佛,菩萨。
谁也救不了她的男人。
两行清泪从她爬满皱纹的脸上滑下,洗去了脸上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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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和方霖生的死讯很快传到了江洛耳中。他站在那棵梨树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花倦尘。
痛失好友,江洛苦不堪言。他曾经常常嫌弃风流成性的方霖生,但也就是这么个痞子,总是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他放了闹事的学生……为什么呢?
想起三儿也改了名字作为方霖生的弟弟在南京上学。而方霖生死后不久,年轻的三儿竟然服用安眠药自杀。
外人看来觉得他们兄弟情深,而江洛明白,那好比殉情。
若爱至深,死亡,就微不足道了。
踱进了花倦尘的房间,江洛抿着唇靠近他。
这必须告诉他。
“尘……”江洛抚上他的肩膀。
“怎么了?”花倦尘放下手里的书籍,抬头看着一脸阴郁的江洛。他伸手抚平他眉间纵横的沟壑,又顺势抚上他的脸。
江洛抬手握住花倦尘的手,颤抖着双唇道:“方霖生……和三儿……死了……”直截了当的话无疑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不偏不倚刺进花倦尘的心脏。
“什么?”他仿佛像是没有听到江洛细若蚊吟的话,又再次问了一遍。可江洛明显地看到了他眼里那抹不可置信的悲哀。
“三儿和方霖生……”
“明白了。”花倦尘苦笑一声,抬头看见窗外,是盛夏的浓荫。
梨花早就落了,换上一身绿色的华服,光在叶片上跳跃,枝丫上有鸟儿在歌唱。
花倦尘低下头,握紧拳头。如果那日没有不辞而别,如果现在自己还安安分分待在南京,说不定三儿也不会服毒自杀。
“不怪你。”许是花倦尘的自责太过明显,江洛揽住他的双肩,细声安慰:“不怪你,不怪你。”轻轻转了转身,花倦尘脱离了江洛的怀抱。
有些痛苦是不言而喻的。花倦尘不习惯哭,也不习惯于屈服。但一次次的痛心疾首强迫他向世道低头。
那颗高傲的头颅……却仍是不愿意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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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花先生吗?”门外有个小生站在梨园门口,花倦尘放下手里的笤帚,走到他面前道:“我是。怎么?”
小生道:“南京方明船的遗物已经送到东交民巷对面的邮局了,需要您去认领。”
花倦尘点点头,转身回房换衣服。
“要去哪里?”江洛见他打算独自出门有些不放心。
“去领三儿的遗物。”花倦尘垂下眼帘,遮住了悲哀的神色。
“我陪你吧?”江洛也起身要换衣服。
“不必了,你留下来看着梨园。”花倦尘勉强地对他扯出一抹惨淡地笑容,从衣架子上取下帽子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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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包车拉着花倦尘在人群车流里穿梭,周围有人讨价还价的吵闹声,也有车子刺耳的笛声,但花倦尘似乎闻若未闻,白净的脸上是与周遭环境截然不同的沉重的凄凉。
到了邮局,他长叹一口气。
在柜台拿到了三儿的遗物,花倦尘的心口一阵酸涩。
他记得刚刚见到三儿地时候,他是那个被抢了饽饽却不敢夺回的幼童,满脸是泥垢,哆哆嗦嗦地藏在墙角。
跟着花倦尘回到梨园,他很少开口说话,却异常懂事地帮这他打理杂务。
每天他都在坝子最后面听花倦尘唱戏,似回味无穷一般在空荡荡的戏台子上流连忘返。
待到长大了些,他开始要求花倦尘教他唱戏,吊嗓子,练动作,风雨无阻,就算是病了也还坚持着。
不仅仅是因为毅力,更是内心深处的那一份对花倦尘的依恋。
花倦尘知晓了方霖生和三儿的关系,也没有感到惊讶,反而是为他心有所属感到高兴。
尽管……竟成了殉情的结果。
“花公子情深义重,小女子佩服。”孙秋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身玄色旗袍,端庄典雅。美艳的脸上挂着戏谑又危险的笑容,似乎杀了花倦尘,已是探囊取物一般。
单枪匹马,毫无胜算。更何况花倦尘是手无寸铁。倒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样子,花倦尘不冷不淡地说:“要杀要剐全凭孙小姐意愿,不过还请您务必等花某把三儿遗物处理掉。”
“呵呵……”孙秋琳似觉得已经死路一条的花倦尘这套说辞甚为好笑,轻轻拍打着桌面,道:“何必大费周章……花公子揣着这些劳什子东西赴黄泉去给他便是。”
对于孙秋琳这有些不留情面的说辞,花倦尘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孙小姐就给个痛快。”花倦尘淡淡地说。再怎么挣扎也逃不掉死亡的命运,不如从容一点,也不至于丢人现眼。
“哪有那么简单?我得让江洛亲自看着你死。”孙秋琳让人把花倦尘捆起来,扔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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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洛见花倦尘还没回来,换了身衣服要出去寻他。
“江少爷,总算找着您了。”
回头看,竟是父亲身边的人。一共十个,江洛无法逃脱。
“你们来干什么?”江洛不悦地皱眉,步伐却未停下。跟在后面的人迅速挡在了他面前,纷纷围住他,挡了他的路。
“干什么?”额角青筋暴起,江洛的手已经触及了腰间的枪。
“少爷,花倦尘必然一死。戏子而已,为何这般牵挂?”江裕丰交代,明人不说暗话,一语中的,挑明目的,省的耽误孙秋琳的行动。
“与你何干?”说时迟那时快,江洛已开枪打死了其中一人。梨园附近仍是有不少人,听到枪声,抱头鼠窜。
江洛的行为已经挑起了混乱的局面,孙秋琳是打算今日当着江洛的面在梨园解决掉花倦尘。江洛这一来,明日北平的报纸上就会刊登京城第一花衫被军阀杀害的消息。
江洛是少爷,自然不敢动他,可触怒了江洛,十个人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江少,您要继承家业的。”
“我还是孙传芳的少校呢。”江洛挑衅地弯起嘴角,枪口已经对准了说话那人的脑门。
“滴滴——”孙秋琳的车驶入小巷,停在了江洛一干人面前,孙秋琳下车,优雅地对江洛笑笑,更是趁其不备用打落了他手里上了膛的枪。
周围的人眼疾手快,夺过手枪绑住了江洛。
“对不住了。”孙秋琳拍拍手,五花大绑的花倦尘被扔在地上。孙秋琳的高跟鞋踩在花倦尘瘦削的肩上,手枪对准他的太阳穴。
“江洛,你和他,相爱有悖常理,而他——”孙秋琳上好子弹。
“本来就不可留!”孙秋琳已然怒不可遏,因为作为一个女人,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隐藏在江洛眼神后的悲哀与愤怒。
她不希望花倦尘的死对江洛有这么深沉的影响,因为可以在江洛心里的只能有她孙秋琳一个人!
纤细的手指搭上扳机,紧咬下唇,花倦尘带着一抹决绝的笑容,闭上了双眼。
没想到自己也会死得这样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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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