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两个人……”得知方霖生被处决的消息，孙秋琳联想到不开窍的江洛，竟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小孩子怄气。

可是……就算江洛不开窍又能怎么样？孙秋琳还是爱他。杀花倦尘何其容易，但孙秋琳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江洛。

江洛于她，也不过是一只蝼蚁而已啊。

旁人说她孙秋琳做事果断冷酷，不留情面。但事实上，她也不过是个女人，强装出来的咄咄逼人，只是为了掩饰对江洛的无可奈何与爱而不得。

——————

方明船疯了。

应该是疯了。

学校里四处都是这样的流言。新转来一个学生，会唱戏，不游行，还疯了。

有人说这是方明船想要让别人认识他的手段。诸如此类不忍耳闻的话还有很多，可是对于三儿来说，什么也不是。这些根本比不得失去一个爱人的痛苦。

他才十五岁。

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不大不小，却正是懂得人情世故的时候。

短短半年，他脱离了对花倦尘的依恋，在心灵最孤单无助的时候，遇见了方霖生。这个花花公子，却在他被大家欺负地时候，成了正直的君子。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男人，却告诉别人，方明船，是自己的爱人，说了所有他难得说出的情话。这个平时好逸恶劳贪生怕死的军阀，竟然用自己的命换了一个学生的未来。

“方霖生，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人……”三儿握住那支钢笔，肝肠寸断。

“你乱说……乱说！我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我不稀罕！我在意的……只有你！”

绿树成荫的长廊上，回荡着的是三儿的啜泣。

——————

像花倦尘这样敏感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杀机？

江洛每日早出晚归，回了梨园就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不说话。

花倦尘懂他，也比他更无奈。

“你每天不要起那么早……我醒来看不到你很紧张……”江洛的头埋在他肩窝里，像个黏人的孩子。

“好……”花倦尘抚上他头。

一如当年，安抚那个哇哇大哭的毛小子。

——————

花岳卿跪在祠堂前，一晚上没有吃过一粒饭，喝过一滴水。

大腿上还有父亲赐的淤青。作为花家嫡子，身上就担负着继承整个家业的重任。花老爷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花倦岳卿身上，而今日花岳卿偷偷溜出学堂去给江洛想吃的朱古力。

那天江洛和他一起回花府，看着穿了洋装的孩子正舔着一块黑色的糖果。

“少爷，那是什么啊？”江洛指着他们手里的糖果，有些馋地看着花倦尘。

“小洛，那是西洋的糖果，叫……朱古力。”花岳卿那日在一家洋人开的糖果店看到过，味道很醇厚。

“朱古力？少爷吃过吗？”

“嗯……很好吃……”花岳卿有板有眼地回答。

“哇……”江洛的眼里闪着光，一副很崇拜花倦尘的意思。

“小洛想吃吗？”

“嗯嗯！唔……”江洛像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又低下了头。

“我明天给你买。”

“真的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啊好啊！”

……

后来这事被学堂里的先生知道了，大为失望。他一直看好的花岳卿，竟和路边的野孩子一样顽皮，罚他抄了五十遍弟子规。

回家花岳卿也没好果子吃，被父亲用竹棍狠狠地抽打，他却犟着不流一滴眼泪。

江洛偷偷看着，捏着手里的朱古力，心里五味杂陈。

“少爷……”他偷偷溜进祠堂，和花岳卿一起跪，只不过是面对花岳卿罢了。

“小洛，朱古力好吃吗？”花岳卿笑笑。

“呜……小洛害得你被打了……哇……再也不吃朱古力了！”江洛抱住花岳卿哭了起来，花岳卿忍着痛摸摸他的头。

“没事，我不痛。”

——————

“愿君安好，奈何桥头等我。”

黑色的钢笔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信纸上。装进信封，却没写明地址。

这封信……怎么可能有地址呢？

三儿笑了。

书桌上又一杯水，和一盒安眠药。

那杯水温热，三儿先喝了一口。水……还有淡淡的甜味。将盒子里的安眠药一颗颗倒在手里，含入口中，带着反差很大的苦涩。

一杯水，将这些苦涩送入腹内，只留下丝缕甜蜜。

月色正好，风轻云淡。

三儿看着那圆满的月亮，缓缓闭上了眼睛。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我没有年少轻狂，没有意气风发。在十五的年级，你是我最好的遇见。

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我爱你”，让我在奈何桥头，三途河畔一句句说给你听。

那时，你要紧紧握着我的手，步入轮回。

我们的缘分还没完呢！

——————

“来人啊！少爷……小少爷……他……”

方宅人满为患，拥挤嘈杂，看着方明船平静微笑的脸，似乎觉得他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是自己莽撞冒失地打扰了他。

没能和他葬在一起。

这是两个人共同的遗憾。

——————

黄家权死了，这个在孙传芳和江裕丰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终于被孙秋琳一拍打死。

上海滩，表面上算是给了江家一个平静。

商人，要懂得察言观色，不然就是死路一条。王永泉和孙传芳同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同窗，面和心不和，落势的孙传芳狼狈地逃往福建，欲结交奉系张作霖东山再起。

江洛给孙传芳办事，怕是太吃亏。江家给直系孙传芳提供军火的消息早就被江裕丰压死了，没一点风声透露出去。现在就等孙秋琳解决掉花倦尘，再让江洛回来接管江家生意，不必管那少校头衔了。

可是现在江洛不知去向，江裕丰想要召回儿子也没有目的地。

——————

“孙小姐……司令已经在催促了……”刚刚挂了从孙传芳那里打来的电话，看着一脸戾气的孙秋琳，下面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的母老虎杵不得，那边的豺狼又在张牙舞爪。

“让司令再等等。”眼下还有一事孙秋琳之前没有想到。

名满京城的梨园花衫花倦尘，若是在戏台子上死了，引起轰动是可能的，但那些革命人士必当借用此时大做文章，痛斥军阀。可是平常又有江洛陪着，怕会伤了江洛。

一时半会儿……还杀不了他呢……

将这个烦忧说来给身边的人听，有个声音凑来，道：

“调虎离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