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愧是千牛卫营中精粹，半盏茶的时间不到便扛回来一位须发花白的老郎中。

老郎中从睡梦中惊醒，一路被扛着飞檐走壁上蹿下跳，到房中已是腿脚发软得走不动路。穆廷煜心急，险些要向老人家发火。石云苍察言观色，抢先一步说道：“这位老先生，在下有一位朋友左肩受了重伤，拖延不得，所以深夜冒然请老先生过来，多有得罪，还请老先生为在下这位朋友看看。”

老人家缓过神来，颤颤巍巍走到床边，枯槁的手探向柳常煦的脉搏，遂解开衣物细细查看伤处。

“这位公子的脉象甚是虚弱，想必是这伤处失血过多。“老人家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只是这伤处本就长势甚慢，好不容易开始结了些血痂，却又被生生弄破。哎，也不知是谁这么心狠。”

石云苍壮着胆子偷偷瞄了一眼穆廷煜。

皇帝瞪着眼睛扫了他一眼，不做声。

“这位公子体弱，受了这伤更是拖延不得。老朽开些治伤和补气血的方子，切记一定要好好照料，不能再让伤处有变。”

石云苍暗自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多谢老先生了。还请老先生随我去取些纸墨写方子，顺道领些银钱。”

老郎中应了声，跟着石云苍迈步出了屋子。片刻间房中便只剩下穆廷煜一个人，静静地，立在床边，看着床上苍白静默的人，脸上的表情在闪烁的烛火下晦暗不明。

杵了好一会儿，穆廷煜似认了输一般，走到床前，轻轻地坐在床边上。

太过急躁了些，不应该。

穆廷煜就这么静静坐着，看着柳常煦，一动不动，思绪就忽忽悠悠飘回了多年以前。

他头一回见到柳常煦的时候。

记忆里柳常煦被送进宫的那一天，是本应行及冠礼的日子，苍白羸弱的少年站在殿下，满眼都是惊惶与失落，与坊间传言中四位兄长各自的气度截然不同。

起初他总是寻着由头欺负柳常煦，发怒的时候也有意在柳常煦身上撒气，本想着是借这个儿子激一激柳恒这个老狐狸，好让其露出些破绽能让自己对付了去。再者，看着柳常煦处处忍耐不敢多言的样子也是好玩得很，日夜批改奏折处理朝政的日子也没有那么无趣。

可是柳恒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他再过分的事情也做了，朝野民间的谣言也传得满天飞，柳恒也无甚动作。

那时他才懂得，他选中的这个质子，不过是柳恒的弃子罢了。

那之后他大怒一场，厉声斥责间一时恼恨，抄起桌案上的鎏金镇纸扔出，失手重伤了他。

柳常煦养伤养了大半个月，再回来当值后，额角发根处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脸上便不再有什么表情。不再在他降罚之时变得慌张，被他有意捉弄也不再觉着难堪，他说什么做什么，柳常煦只会漠然应下，像他隐于暗处的影卫一样不言不语。

后来柳常煦结识了石云苍，学会了吐息纳气，也学会了些轻功，身子骨才没有从前那般孱弱，萦绕在偏殿附近的药味才终是淡了些。

再后来他渐渐放手，开始派学会了轻功的柳常煦暗中探查朝中官员，处理些朝中事物，帮他这位年轻的新帝肃清些朝中的前朝势力。

他有时都快忘了，柳常煦，还是个藩王的儿子，并非他最宠信的左右。

但是如今这样，能够为自己所用，倒也不坏。

只是哪里有些异样。

至于何处异样，年轻的皇帝自己也说不上来。

罢了，天家大计在前，身为穆氏子孙，定要了却先祖百年心愿，其余诸事，往后再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