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漪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做任何挽留，此后他一人，用不着祸害谁了。

他不知该叫自己云听庭还是周澄临，大概他的人生分成两截，一半姓周，一半姓云。不论什么时候，都没为自己活过。

他拿着手中被强行补全的断桥玉佩落下泪来，真真正正的为自己哭了一场。他倒底自私，不愿承认他记起了一切，害许弄欢那般伤心，害红漪心灰意冷。

得知许弄欢婚讯那天，他正坐在院中看账薄，厚厚的一沓，伤神伤眼。

仆人将烫金的喜贴呈给他，他只敢淡淡的瞥了一眼，生怕露出半点情绪。

还是红漪笑着接过来，说了句“真好”。

他也对自己说真好，有这样一个人比他更爱许弄欢，真好。可非但没有好受点，还越发痛起来。从心里那处，一点点的，蔓延至全身，什么时候疼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醒来时，坐在一侧的红漪，正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眼神看着他。

“听庭，弄欢他，对你来说是什么呢？”红漪的眼睛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变通红，向来都笑得恣意的人，不笑时都令人心疼。

他下意识的坐起身来，拉过红漪的手:“他毁了我们的婚宴，害你到了现在也不愿嫁我，我自然不喜他，不过一个陌生人罢了。”

回他的是红漪的一巴掌。

“周澄临，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红漪忍着泪道:“你劳累过度，守在你床边的是我。可你叫着别人的名字啊，周澄临，我不是傻子。”

他并不觉得有多疼，直到有泪从眼前人的眼角流出，他才真觉得有什么东西撕裂了，在他身体里混搅着，疼，疼得他也想落泪。

但他仍笑着说:“我是云听庭啊，我怎么会骗你。”

可红漪从来不是他哄哄就能瞒过的人，她只用那双流泪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别骗自己了，你明明记起来了，何必呢？我向来无需别人同情，周澄临，你守着我，我也不会要你。因为你的心里不干净。”

他听着这些话，觉得自己的脊背是弯的，勉强才起抬头问她:“漪儿，你当真要个明白吗？”

“那你以为，我在儿戏吗？”

“好。”周澄临靠在床沿上，露出疲惫的神色，示意红漪坐下，缓缓道:“我是记起来了。那天弄欢拿出那对断桥，我便全想起来了。你问我，弄欢对我来说是什么，我当真不清楚。如果非要说是什么，那他就是我作为周澄临的所有记忆。”是周澄临的命。

他甚至难以说他爱许弄欢。但是这个人在周澄临眼里是胜过生命的存在。他的温暖，他的光，是污浊中他也要捧在手心的花。他可以满身脏泥，但许弄欢不能。

他第一次见许弄欢，是在宫宴上。一群宫娥拥着个约莫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上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还在默背昨日太学夫子教的课文，期盼着父王对他多看几眼。根本无心观赏这些消遣娱乐的东西。可他偏偏多看了一眼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一袭青衫，清冷至极。

但舞乐响起那刻，却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真正的笑容。

他当时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人，像落入凡尘的仙人，为渡他而来。